当废纸篓再堆成坟头时,阿雷提着废纸篓出去倾倒,一个声音响起来,「我来帮你倒。」
正是皇太孙朱瞻基,他依然瘦瘦长长的,如果非说他和以前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更长更瘦了。
朱瞻基的身材从凤尾竹变成了一根挂面,还是没有下锅煮的那种,挺拔硬长。
阿雷忙着清空书房,没有拒绝朱瞻基,坐下来继续整理图纸。
朱瞻基弯腰搬纸篓,紧窄的腰身,简直要担心他会从中间折断了。
朱瞻基倾倒废纸篓走进来,又帮忙将图纸分类。
阿雷连忙阻止:「我自己来,这些图纸该放在哪个箱子是有讲究的,莫要弄混了,郑和太监说他还会继续下西洋的,想必这些还能用得上。」
朱瞻基说道:「我在北京参与规划新的宫城和皇城,还督造天寿山的长陵,我看得懂,就凭你一个人,到掌灯时都未必能整理完毕,何况你的眼睛……以后少在灯下。」
朱瞻基是个完美皇太孙,天资聪颖,啥都懂一些。
阿雷见他是个内行,便没有阻止,由着他帮忙。两人隔着一张宽大的画案对坐——沐春曾经在上面睡过觉,两人没有交谈,书房里只有纸张的哗啦啦声。
汉王世子朱瞻壑跟随父亲一起登船,送仁孝皇后梓宫入葬,来回加上繁琐的仪式,估摸半年才能回来。倘若他在这里,三个人聚在一起,肯定很热闹。
以前朱瞻壑在的时候,阿雷总是嫌弃他太吵。现在水坑弟弟去了北京,换成小基哥回来了,阿雷又觉得朱瞻基太闷。
阿雷心想,要是把这两个人捏在一起揉碎了,再劈成两半,重新捏两个人,那就堪称完美了。
朱瞻基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阿雷,两年多不见,她性子变成沉静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跑到外头疯玩,她把自己埋在纸堆里,终日都不出门,皮肤白净得近乎病态的苍白,她穿着圆领袍,头上戴着黑纱襆头,扮作小太监,鼻梁上横着一副圆框玳瑁腿眼镜,玳瑁天然的花纹很像琥珀,这是她唯一的装饰,眼镜衬得她的脸格外精致挺秀。
镜片也未能阻隔她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她还是以前的阿雷,又不是以前的阿雷了。她就像风水师手里的八卦盘,变化万千,充满了变数,他捉摸不透,想要靠近,却不知章法。
黄昏时,夕阳穿过窗户,将隔着书桌的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叠在一起,朱瞻基有些出神的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
「好了,都整理完毕。」阿雷站起来,揉了揉酸疼的颈脖,「箱子就放在这里,会有人过来收进库房,我们走吧。」
朱瞻基跟着她出门,问:「你不拿点什么东西留作念想吗?」
阿雷笑了,指着自己的脑袋,「都装进这里啦,学到了就是自己的,片纸都不用带走。」
阿雷强顔欢笑,此时她的心里就像身后的书房一样,空落落的,失业了,未来要做什么呢?阿雷很是迷茫。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瞻基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说完,朱瞻基立刻后悔,他不该说这句话的,太伤人心了。怎么回事?我明明在皇上面前对答如流,从不惹皇上生气的,怎么到了阿雷这里,就频频说这些蠢话。
爲了掩饰难过,阿雷习惯性的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先回家歇一歇,然后……」
阿雷尴尬的笑,「还没想好。」
别总是问我呀,阿雷不想说自己的事情,反过来问朱瞻基,「皇太孙应该很忙吧,不像我这样无所事事,今日怎么有空出宫?」
朱瞻基:郑和下西洋了,你身爲女子不能跟着去,觉得你会难过,所以出宫安慰你——结果适得其反,我总是说蠢话,还让你更难过了。
朱瞻基觉得自己很无用,当然不敢直言目的了,只得说道:「哦,我看看郑和下西洋的壮观场面,顺便来看看你。」
阿雷打量着朱瞻基的穿着,「皇上亲自送的郑和太监一行人,你跟着即可,爲何微服私访,偷偷摸摸到去看?」
朱瞻基这次终於说了实话,「皇上亲征、疏通大运河、新建都城和皇城,样样都要花钱。这两年皇上在外打仗只管花钱,太子监国,管着赚钱,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还不能增加赋税。」
「太子好容易堵上这些无底洞般的窟窿,觉得郑和下西洋不像前面几项有立竿见影、有利黎明百姓的效果,故内心是不支持的,只是迫於父皇的压力,不得已拨了银子支持郑和下西洋。」
「所以,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去看郑和太监的船队,免得太子难受,觉得我只偏向皇上,不理解太子的难处。」
朱瞻基的心眼多如马蜂窝,身爲皇太孙,夹在皇上和太子之间,他需要找个平衡,因爲他两边都得罪不起,两边的情绪他都要照顾到。
阿雷听了朱瞻基弯弯绕绕的解释,觉得他活得比以前更累了,难怪不长肉。
阿雷有些怜悯的看着朱瞻基,「当皇长孙很累吧。」
朱瞻基说道:「身在帝王家,谁人不累?」
阿雷脱口而出,「朱瞻壑啊,我看他过的很轻松的样子,整天嘻嘻哈哈哈的。」
朱瞻基看着阿雷提起朱瞻壑的时候,眼睛里都发着光,心里涌起一股酸意,说道:「是啊,他有条件去逍遥自在,随心所欲,但是我没有,我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瞻前顾后,我不得不这样做,谁叫我是东宫皇长孙呢?除了往前走,别无退路。」
阿雷一噎,我只是关心你,同情你,问你累不累,结果你就像吃了□□似的说了一通话怼我,我又没说你这样做不对!
话说完,朱瞻基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你是不是傻!你和阿雷争辩什么?你赢了就开心了?你怎么见到她就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