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又道:「至於沐春你能不能动身去交趾平乱,朕还需征求另一个人的意见……来人,宣胡尚宫。」
得去问你老婆。
要不然你老婆下班找不到人,对朕有怨言、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朕还要亲征、还要迁都呐,后宫里不能乱。
胡善围应召而来,她在后宫听出沐晟大败、刘尚书自杀殉国一事,见沐春进了宫,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永乐帝说道:「沐春自请去交趾协助沐晟平定叛乱,胡尚宫怎么看?」
永乐帝立刻撇清责任,你看,不是我要他去的,是他自己要去。
胡元芳,不,是胡善围深深的看了沐春一眼,沐春十七岁就在江西剿匪,一战成名,之后得到魏国公徐达的提携,在北伐战场上历练,然后加入南征军,收复云南,从此扎根在此,把青春都给了云南,做出了非凡的成就,在云南已经封神了。
但是现在,沐春成了每天守在饭桌守着老婆女儿回家一起吃饭的退休居家男人,且京城不像云南地广人稀,他在昆明时进出自由,生活惬意,左邻右舍都是禽兽。
京城不一样,左领右舍都是熟人,尤其是左边的邻居沐府,就是他以前的家,爲了不惹麻烦,沐春成了宅男,缺乏锻炼,以前清晰可见的八块腹肌覆盖上一层肉眼可见的脂肪,快要互相融合成一块五花肉了。
老夫老妻了,最最重要的品格就是装聋作哑有时候还要装瞎看不见。
对於胡善围而言,沐春就是变成像太子那种三百斤的大胖子她也是喜欢的。
只是胡善围可以接受,沐春自己不甘心成爲逐渐发福的中年油腻男人,时不时故意缩着腹部,就像喝了雄黄酒的白素贞,努力保持微笑,坚决不肯现出圆滚滚的肚子。
胡善围能够看出沐春眼里偶尔出现的落寞,以前一起归隐,两人在家里有个伴,就是什么都不干,躺在树荫下乘凉,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现在她在宫里忙,女儿在宝船厂忙,沐春一个人在家,孤独寂寞,还要努力在老婆女儿面前掩饰,真真爲难他了……
沐春见胡善围久久没有回应,连忙出言争取,「西南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如今云南那边爲我立的祠堂香火鼎盛,如果我不保护他们,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你说是不是?你放心,等平定陈季扩之乱,我就回来了。」
胡善围猛地回过神来了,说道:「你出去保家卫国,我当然支持的,我和阿雷在家里等你凯旋归来。」
英国公张辅挂帅,再次南征,沐春混在神机营,带着火/药厂最新制造(山寨)佛郎机燧发枪,如今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素质不如从前,胡善围暗自爲沐春担心,面上却不露怯意,担心伤了沐春的士气,好像沐春只是回云南探亲,她给沐春准备了宫里头各种药丸,说道:
「这是去瘴气止泻去痢疾的、这是补身子的、这个香包是驱蚊的、这个是外敷伤口的,去腐生肌……晓得你基本用不上,给手下将士们用也是好的。」
又道:「阿雷已经长大了,性子渐渐沉稳起来,不像以前那样玩闹,你放心的去,我能照顾好她。」
沐春也努力表现出「我去去就来」的轻松之感,「有你在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娘俩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老夫老妻了,纵有千万不舍牵挂,面上都淡淡的,努力让对方放心。
阿雷就不一样了,她不好意思当着姐姐姐夫的面哭,自己先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哭一场宣泄出来,然后洗了脸,去饭桌和姐姐姐夫吃晚饭。
老夫老妻集体装瞎,看不见阿雷红肿的眼睛,若无其事。
隔壁邻居沐府,等到沐晟罚俸一年,戴罪立功的消息,沐府老弱妇孺方松了一口气,之前各种风言风语都有,什么和以前的淇国公府丘家一样,全家发配到海南种甘蔗的,沐家人提心吊胆。
现在沐家逃过一劫,都是祖宗保佑,沐昕遂带着沐氏全家人去了祠堂给祖宗上香,感谢十八辈祖宗。
祠堂供桌摆拍着牌位,还有三张画像,居中的当然是父愁者联盟的创始人沐英,沐英旁边是原配夫人冯氏的画像。两人皆穿着大红礼服。
第三张画像当然就是英年早逝,连老婆都没来得及娶的沐春了。
沐春和沐英的装扮是一样的,大红朝服,手捧象牙笏板,头戴五梁冠,冠中间用铜丝顶着一颗玉蝉——这是公爵的标志。
沐昕是沐府唯一的成年男子,两个哥哥都在云南,他在家里顶门立户,站在最前面,焚香带着沐家子孙三拜后,沐昕把香插在香炉里,转身,眼角余光扫在画像上,看到大哥沐春半张脸。
蓦地,脑子一亮,这半张脸和那天於自己抆肩而过、和胡尚宫的妹妹十分熟悉的男人重合了。
是大哥!怎么可能?沐昕死死盯住大哥的画像,脑子都快炸了。
到了第二天沐春跟随英国公张辅出征,胡善围和往常一样早早进宫当差,失业在家的阿雷熬不住了,跑去混在人群里送姐夫。
沐春这几天故意不刮胡子,任由胡子野蛮生长,长成一副天然的面纱。人到中年,发福长胖,其实不用胡子掩饰,也不会有人把坐在炮车上抱着燧发枪打瞌睡的老兵油子和当年京城混世魔王沐春联系在一起,哪怕他们的轮廓相似。
阿雷挤到前排,把一包刚刚出炉的鸭油烧饼幷一包卤鸭头、鸭掌和鸭肠递给炮车上蹲着的老兵油子。
在南京,身而爲鸭,死法千万条。
阿雷一句话都没说,想说的话都在吃食里。老实说,沐春陪伴她的时间比胡善围还长,阿雷舍不得。
这女儿没白养,沐春神色激动,连胡须都无法掩盖了,他也不敢和阿雷说话,只是抱着食物,对着阿雷点点头。
父女对视,浑然不觉有第三人盯着他们,正是驸马沐昕,确认过眼神,这就是死了十三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