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见识多广,见到船钟自动滑行转圈报时,也是十分惊讶,」你家阿雷居然捣鼓出了这种精巧的玩意儿,凭她的手艺,以后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这船钟真好,明年皇上大寿,你在万寿节进献给皇上,定龙顔大悦啊。」
纪纲醉心钻营,总是想着如何讨好皇帝,已和以前天真花瓶角色判若两人。
胡善围记录完毕,搁了笔,「这是阿雷预备送给沐春当生辰礼物的,何况这东西不是很准,还需多次调试,倘若把这个献给皇上,生日那天不准或者跑不动,就是欺君的大罪了。」
纪纲呵呵笑道:「也对,还是胡尚宫考虑的周到啊。」
都这个点了,胡善围有些饿了,问纪纲:「你这次来,除了送家书,还有其他事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还不走?我都要吃饭了。
纪纲脸皮的钟表铁皮还厚,笑道:「我瞅准饭点来的,除了送家书,当然是想蹭顿午饭吃了。」
纪纲如此坦率,胡善围反而不好意思赶人,要厨房加了菜,请纪纲吃饭。
纪纲不客气,酒足饭饱,连吃带拿,说胡家的卤鸭头好吃,打包了一匣子回去。
纪纲把沐昕请过去喝茶,交代此事,沐昕又惊又喜,「这么说胡小姐是我大侄女、胡尚宫是我大嫂?这两女人真能沉住气,瞒我这么久。」
纪纲警告道:「胡小姐幷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把话烂在肚子里,别扰乱小姑娘的人生。」
纪纲心道:能做出船钟这种精密物件的人,应该是个平静专注的小姑娘,阿雷相貌不似善围,头脑和性格有些地方和善围神似,就是不像不学无术的沐春——这小姑娘真会长啊,专挑好的继承。
沐昕露出惋惜之意,「本该是一品公爵夫人,却当了五品女官;本该是公爵家长房的大小姐,如今却是名不见经传、近乎平民家的女儿,真是委屈她们了。」
这个社会的基本规则是女人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父亲和丈夫的身份决定女子的地位。
阿雷名义上胡荣的女儿,胡荣是商人,花钱捐了个员外郎的虚职,用钱买的地位,所以纵使阿雷有胡善围这个当五品女官的姐姐,左邻右舍都是皇室高官,都和她无关,她的身份其实卑微到不能看,隔壁沐府的几个沐小姐把她当成手帕交来往,完全是看在胡善围三朝尚宫的面子上。
纪纲说道:「轮不到驸马可怜她们,她们母女两个过的挺好。沐春和胡尚宫决定一起退隐,这是高祖皇帝点过头恩准的,只是靖难之役,因一些原因,胡尚宫选择了复出,进宫继续当尚宫,作爲内应和皇上里应外合,铲除奸臣,帮助皇上登上龙椅。」
纪纲故意说一半,留一半,震慑沐昕,免得他出馊主意,骚扰胡家母女。
沐昕叹道:「胡尚宫是个有本事的,这种秘闻我竟未知,难怪大哥愿意爲她放弃黔国公之位归隐山林,当她背后的男人,连唯一的骨血都不能相认。」
明明是女儿,却成了小姨子。
纪纲嗤笑,「相认不如陪伴,名分有那么重要吗?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
反正老子对沐春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老子当了二十多年的绯闻情人,名分是有了,也没什么用啊。
纪纲就是来传达皇上的意思,沐昕不敢抗旨,只是心有不甘,想着将来阿雷说亲事,他这个当叔叔的要好好爲大侄女挑一门好亲,出嫁从夫嘛,现在地位低没关系,等嫁了好人,照样一飞冲天,看谁敢小瞧我大哥的女儿。
解决了沐昕这个大麻烦,大明开始进入了寒冬腊月,胡善围每天进出宫廷,辅佐权贤妃,晚上回家,和阿雷同塌而眠,母女两个睡在一起,监督阿雷保护眼睛。
就在这样到了永乐十二年,很快到了开春,交趾传来捷报,英国公张辅和黔国公沐晟这对帝国双壁大胜,活捉了交趾叛军头领陈季扩,不日将班师回朝。
胡善围大喜,沐春终於要回来了,阿雷制作的船钟也渐渐趋於稳定,可以当礼物送出去了。
四月,英国公张辅班师回朝,胡善围等不及下班,就向权贤妃告了假,去城门迎接沐春。
胡善围和阿雷在金川门附近的茶楼包了个房间,两个人轮流看着大明军队进城,只要沐春一出现,两人就跑下楼。
可是两人等啊等,喝了一肚子茶水,厠所都跑了两趟,直到最后一个军人走进金川门,依然没有沐春的人影。
胡善围顿时焦虑起来,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有了各种坏念头,这时纪纲进来了,拿着一封家书,「这时英国公稍来的,交趾之乱虽平,但陈季扩还有残部未除,沐春留在交趾,和沐晟一起镇守在那里,等局势平稳了就回来,所以没等和英国公一起回京。」
胡善围打开书信,字迹是沐春的,内容和纪纲转述的差不离,依然抱怨交趾湿热的气候,可是,胡善围总觉得不对劲。
胡善围把家书一扔,「假的,有人模仿了沐春的笔迹。」
纪纲打开家书,信誓旦旦,「明明和沐春的狗爬字一模一样,这种字谁能模仿的来。」
字迹的确没有问题,家书的语气也没有问题,是沐春惯常痞赖调侃的文笔,就是逻辑有问题——信中内容逻辑太正了,而沐春向来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有的时候讲述一件事,会乱入一句「我刚才打死了一只蚊子,好疼,我打了自己的脸,蚊子被我拍扁了,它死的倒痛快,没有疼痛,这不公平啊」等等。
沐春写信没有逻辑,一个没有逻辑的人突然有了逻辑,只能说明写信人的换了。
胡善围说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丈夫的家书,别人模仿得了皮,模仿不了骨,我和他相知多年,你休得欺我!」
胡善围又气又急又惧,顺手拿起一个杯子,狠狠摔在地下。
阿雷何时见过胡善围发这么大火,一定是姐夫出事了!
阿雷说道:「姐姐莫慌,纪大人不可信,我去一趟交趾找姐夫去。」
阿雷说走咱就走,纪纲拦在门口,叹道:「好吧,我骗了你们。沐春在最后一战受伤了,正在昆明沐府养伤。现在天气变热,路程漫长,伤口容易腐烂发臭,病人不易挪动,沐府地窖藏有冰块,沐春在沐府凉快的很,又有沐晟和沐昂两个兄弟照顾。」
「周王府也在昆明,茹司药和谈太医都在王府修医书,有最好的大夫,什么名贵药材敞开用,沐春很快能痊愈的,等病好了就回来。」
胡善围如遭雷击,脑子嗡嗡的,「沐春他……伤在何处?」
沐春皮糙肉厚,这次一定伤了要害,很严重!
纪纲说道:「大象踩断了他两根肋骨,他运气好,断裂的肋骨离肾脏有一枚铜板的距离,逃过一劫,还有就是右胳膊断了两处,茹司药和谈太医爲他接骨,绑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不能写信,等骨头长好了才能松绑。」
胡善围蜷缩着身体,仿佛对这些疼痛感同身受,蓦地,她站起来,牵着阿雷的手,「我不信你,我要去昆明沐府,眼见爲实,我要亲眼看到他,陪着他。」
纪纲说道:「你疯了,你走了,后宫怎么办?皇上把后宫交给你,你敢抗旨吗?」
胡善围说道:「我进宫,不是爲了当寡妇的。倘若沐春有事,我会难过一辈子。沈琼莲已经爲祖先沈秀迁葬完毕,在外游历了两年,你把她请回去坐镇,在我回宫之前,她已经当了五年的尚宫,现在轮到她接替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沐斌和英国公张辅嫡长女张氏订婚,不过后来张氏未嫁而夭折。
不过,沐斌身份实在太重要了,又娶了出身更牛逼的魏国公徐钦之女爲继室。
徐氏重复了婆婆程氏的人生,留在京城,沐斌在云南镇守,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徐氏一生没有生育,沐斌在云南纳了侍妾梅妙灯。
梅妙灯生了沐斌唯一的儿子沐琮。
沐琮才十个月时,沐斌战死,梅妙灯把儿子培养成人,期间经历两个大伯子代镇云南,都以爲爵位旁落时,梅妙灯和儿子奇迹般把爵位给争回来了,梅妙灯封爲黔国公太夫人——她就是接档文《沐府风云》里男主沐朝夕的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