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 2)

传闻城东的癞痢头母子原是官宦之后,由於癞痢头的爷爷因贪污下狱,家产全数充公,他父亲便以教书为生,几年后他父亲去世,他老娘不识字,只好卖鞋求个温饱,在城东摆摊子摆了十几年,由老娘卖到儿子,勉勉强强能散口。

平时除了买鞋履之外,也没有人会多看他们一眼,不是因为他们很穷,而是因为他们形容十分猥贱龌龊,委实令人生厌。

「你……你懂医术?」蒙蒙结结巴巴地问,还是不太敢相信。

「我不懂医术,」癞痢头倒很坦白。「但我知道要如何医好大公子的病,只不过……」

只要能医好大哥的病,谁管他懂不懂医术!

「只不过什么?」蒙蒙急问。

「只不过……」癞痢头瞄一下杜菁。「代价可不便宜……」

蒙蒙怔了怔,杜菁用手肘顶顶她。

「忘了吗?你叫我大哥放出去的话……」

蒙蒙恍然。「没问题,只要你医得好我大哥的病,诸葛家的财产全归你!」

「还有铺子!」两眼放出万丈金光,癞痢头赶紧提醒她漏了一项,毫不掩饰他的贪婪。

「那也没问题,我……」

「喂喂喂,你也未免太贪心了吧?」章郁秀再也忍不住了,连肉带面再加汤全被吃光了,那他们在这里耗了一年多不全都白费功夫了!

「只要能医好诸葛大哥的病,他就有资格贪心,你又凭什么在这里多话?」

杜菁很不客气的反击回去,说得章郁秀脸色又红又白。

「我就不信他真能医好大公子,八成是来讹诈的!」

「是你不想诸葛大哥被治好吧!」杜菁嘲讽的再还击。

章郁秀窒了一下,「胡……胡说!」她期期艾艾的否认。「不然你说嘛,明明不会医术,又说能治好大公子的病,这没道理嘛!我说他一定是想先看看大公子的病况如何,再决定要用什么方法来诈骗诸葛家的财产!」

「做贼的喊捉贼,我看想接收诸葛家财产的是你们吧!」杜菁继续攻击。

章郁秀双颊赧了一下,旋即老羞成怒的气红了脸。「喂喂喂,我们是好心留下来帮忙的耶,竟敢污蔑我们觊觎诸葛家的财产!」

杜菁哼了哼。「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有数。」

是有数,所以更要力辩到底,不然黑心黑肝被人知道了,会被骂死的!

「你……」

「好了、好了,别吵了!」又是林振平插进来打圆场,而且挑的时间正好,俨然他才是史上最公正廉明的大好人。「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候,倘若大公子的病真能治好,大家不是该高兴吗?除非你俩都不希望大公子痊癒!」

而事实是,一年多了,来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可不相信真有人能够治好诸葛文毅,尤其是眼前这个满头疥疮的癞子,他更不信这龌龊的小子真有那种本事。

总之,只要他有耐心一点,诸葛家的一切终究会属於他的。

林振平这么一说,章郁秀和杜菁都不再吭声了,只相互眼瞪眼,爆竹对火花,继续别苗头。

女人战斗的方式可不只一种,就算不说话、不动手动脚,照样可以斗得很愉快。

片刻后,蒙蒙已领着癞痢头来到诸葛文毅的房间,虽然其他人都对癞痢头不抱任何信心,但每一次她总是满怀期望的。

「醋,我要一碗醋。」癞痢头大刺刺的下命令,模样可跩了。

「醋?」

「和药用的。」

「啊,马上来!」

醋一拿来,癞痢头便从怀里掏出一封纸药包,将药包里的药粉和入醋里,再把醋碗放到床上,就在诸葛文毅嘴边。

不一会儿,众人便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大家一起犯口吃。

「那那那……那是什么?」

癞痢头没有回答,不是他不屑回答,而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看上去他比谁都更惊惧,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了。

自诸葛文毅嘴里,竟徐徐钻出一条肥肥的、恶心的、丑陋的、黏搭搭的、湿漉漉的、色彩鲜艳的怪虫来,只见它扭呀扭着身子爬出了诸葛文毅嘴里,再扭呀扭的扭向醋碗,扭呀扭的扭进碗里,扭呀扭的……不动了。

片刻后,碗里的怪虫连同醋化成一堆结晶物。

又过了好半晌后,癞痢头才硬生生吞了好几下口水,然后抖着两手,战战兢兢的把碗里的结晶物倒入一支黑色的小盒子里,再谨慎地阖上盖子,然后,颤巍巍的吐出一口气。

虽然他不知道留下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他」说一定要装盒交给「他」,他也只好照做。

「好了,大公子很快就会醒了。」

闻言,蒙蒙三姊妹和银花立刻争相抢到床边去,才刚围拢,诸葛文毅就醒转过来了,虽然神色仍不佳,但毕竟是清醒了。

「我……没死吗?」

「没死!大哥你没死!」蒙蒙三姊妹狂喜的一起扑进他怀里,双胞胎更是放声大哭。「你好了,真的好了呀!」

银花喜极而泣,杜菁雀跃得到处乱跳,仆人们欢喜的争相走告,还有人跑去买鞭炮来庆祝,冷寂多时的诸葛府许久不曾如此欢欣热闹过了,从主子到下人,所有人全都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

除了章郁秀和林振平。

诸葛文毅好了,他们可就不好了,两张脸活像阎王庙里的七爷跟八爷,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是震惊,也是难以置信,还有八成的不知所措。

不是吧,到手的肥肉就这样飞了?

生意人讲究的是信用,不管诸葛文毅事前知不知情,既然是蒙蒙放出去的话,诸葛文毅便毫不犹豫的把诸葛家的财产交出去。

而癞痢头母子俩这时也将他们的贪婪心切切实实的发扬光大,不但当场就将诸葛文毅兄妹扫地出门,而且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之外,半文钱也不让他们带走,连蒙蒙戴了十多年的珍珠耳饰都被扒走了。

一日之间,诸葛兄妹从万贯家财的富豪变成一文不名的乞丐,连下餐饭都不晓得该如何筹措。

「除非……」癞痢头色迷迷的眼在蒙蒙三姊妹和银花身上来回溜躂,特别是银花——她的身材最健美丰满,他看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你们四位姑娘之中哪一位愿意嫁给我,我就同意让你们继续住在府里,如何?」

没有任何回应,所有人都扭头就走,免得被他的口水淹死。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穷的时候连老鼠都不鸟,杜菁原想让诸葛兄妹住到她家去,没想到杜老爷也在这种时候现出真面目。

「对不起,我们杜家屋窄、地方小,恐怕不方便。」

话说得好听,明摆着就是看不起人家已变成穷光蛋了。

杜菁气得当场破口大骂老爹太无情,然后离家出走——顺便带走她的珠宝盒,宁可与诸葛兄妹一起住到城外的废屋,变卖首饰后起码还可以度一段时日。

「咱们去住陈家大宅吧!」

「我也这么想,」蒙蒙赞同地点点头。「可是,陈家的人不会说话吗?」

「哪里来的陈家人?」杜菁嗤之以鼻地反问。「告诉你,全死光啦!你以为陈家大宅为什么空了十几年都没人敢去住?短短一个月内,一家十一口就全死光了,那种不祥的宅子,谁敢去住!」

「原来如此。」蒙蒙再点头,「不过我没做过亏心事,我想它们应该不会来找我吧!」再转眸。「大哥,你还好吗?」

虽然病好了,但缠绵病榻三个多月,诸葛文毅的身子已然相当虚弱,即使能下床,但走起路来还是很辛苦,没一会儿就开始喘气,幸好有章郁雄扶着他,不然他早就趴到地上去拜土地公了。

「我没事,可是我担心陈家宅子恐怕已经没有地方让我们住了。」

蒙蒙抽了口寒气。「大哥,你你你……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就就就……就算真的有……有『那种东西』,也不会住满了整个陈家大宅吧!」

「别胡扯!」诸葛文毅啼笑皆非的道。「谁跟你说是那种东西了!」

不是吗?

「那是什么?」

「是……」

难民,人山人海的难民,他们只求有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安身处,才不管是不是得和「那种东西」同居。

因此,正如诸葛文毅所猜测,陈家宅子早就没地方分给他们住了。

但难民们都认得施粥、施馒头给他们的蒙蒙三姊妹,诸葛家的遭遇他们也听南阳百姓们说了,一见他们来找住处,马上挪出两间厢房来给他们,还一边臭骂癞痢头母子,一边替他们整理房间。

好心总是有好报的。

晚些时候,杜菁的哥哥杜伟也来了,带了丰富的吃食和衣物来给他们,还有一百两银票。

「我可不像你那么蠢!」他一来就嘲笑妹妹。「如果我也像你那样喷火走人,谁给你们送食物来?天冷了又有谁给你们送被子?所以说,人长脑子是要用的,别放在那边发霉,懂不懂?」

「是啊,你懂!」狠狠一脚踢过去,见哥哥直跳脚,杜菁满意的嘿嘿笑。「我也懂了!」

但诸葛兄妹却一个也没去动那些丰盛的食物,反而动作一致的拉眼朝窗外望。

「那他们呢?没有人施粥、施馒头给他们,他们要吃什么呢?」

杜伟、杜菁不可思议的相对一眼,摇头叹气。

「我说你们四位,拜托你们稍微自私一点好不好?你们都自身难保了,先分一点好心给你们自己行不行?」

诸葛四兄妹也互觑一眼,不说话了。

可是当大家都吃饱之后,蒙蒙三姊妹就很有默契的一起收拾剩下的食物,然后拿出去分给那些难民,可惜不多,几乎一走出房门不到两步就分光了。

「大姊、大姊,那个书生他就住在对面厢房耶!」

顺着雪雪手指方向,蒙蒙疑惑地看过去——没人。

「哪个书生?」

「就是那个瘦不拉叽的书生嘛,我觉得他好像更瘦了呢,搞不好明天他就会饿死了也说不定!」

「是他?那你有没有分给他烙饼?」

「没有,我发现他就住在我们对面时,食物都早就分光了!」

「那明天记得先给他留一份。」

「知道了。」

谁最有资格先吃?

快饿死的人。

又是深夜,诸葛家后院榕树下暗影里,隐隐传出对话声——

「现在,诸葛家的财产业已归你所有,我四婶儿的债可已清偿?」

「还不算,诸葛家各分铺的帐簿还没有送来,他们要是中途反悔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谁说与你无关,当年你四婶毁婚,害我爹被人嘲笑,是你四婶自个儿说总有一天要还我爹这笔债,我爹说不用,你四婶又说那就偿还给我爹的儿女,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说我要诸葛家的财产,既然你是来替你四婶还债的,怎能说与你无关,你想赖帐吗?」

这个当面质疑对方想赖帐的家伙,语气既嚣张又狂妄,简直就像是皇帝他老子似的,显然他是瞧不见对方的脸色,不然他一定会先挖坑把自己埋进去再说。

起码死得痛快一点。

但很不幸的,夜色太黑,他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见,也就不知道他自己已替自己判下了死刑。

对方不会杀他,但他一定会死,而且死得很痛苦!

「若想赖帐,我就不会来。」

「不想赖帐就别急着想撇开我。」

「我已专程至苗疆采来药草,以便你向诸葛家讹骗财产,你尚有何不满意?」

「喂喂喂,请你讲话客气一点,谁讹骗谁了?」

「你,讹骗诸葛家。」

「那才不是讹骗!」

「那是什么?」

「我治好了诸葛大公子的病啊!」

「你?」

「至少……至少是我出面治好了他的病!」

「不……不管怎样,诸葛家才放话出来两天,你就来了,明明就是天意要让我得到诸葛家的财产,在尚未确定一切都属於我之前,这笔债就不算清偿!」

「……好,我就等到你确定之后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