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一手端大碗,一手捧酒杯的回来,见躺在床上的诸葛文毅胸前已插了二十几支金针,不禁开心的险些打翻酒和醋。
他真的是那位大夫!
想想,之前所有的大夫连试都没试就说没辙,而君兰舟恰好相反,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开始动手治疗,他不是传说中那位大夫,又有谁会是!
但下一刻,她却被君兰舟的举动吓得以为他只是个疯子。
只见君兰舟端去酒杯后,便在酒里加了一撮药粉,大家正在猜想他到底要给谁喝那杯加料酒,却见他猝然探出手臂,粗鲁的一把攫过毫无防备的银花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酒灌入银花嘴里。
银花呛咳着吞下那口酒,正待质问君兰舟想干什么,不料嘴才刚打开,人就昏然倒下了。
张口结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齐声惊呼。「你想干什么?」
君兰舟默然无言,继续再加入好几撮不同颜色的粉状物在那碗醋里,然后放在银花嘴边,并沉声喝阻正待趋前探视银花的蒙蒙。
「不要靠近她!」
杜菁一凛,连忙拉回蒙蒙。「银花的脸很红,好像是醉了,应该没事,我们再看看吧!」
於是,围绕在四周的人不约而同屏气凝神注视着银花,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究竟要看什么,只是因为听君兰舟的口气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大家下意识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不过一会儿,不用君兰舟再警告他们,所有人都骇异地惊叫一声,并动作一致的连连倒退,退退退,再退退退,退到退无可退,有人干脆退到外面去了。
「那那那……那是什么?」
跟当初见到诸葛文毅嘴里钻出怪虫来时同样的一句话,代表的意义却不同。
从诸葛文毅嘴里钻出来的不过是只毛毛虫般大小的怪虫而已,但此刻从银花嘴里钻出来的怪虫几乎有香蕉那么大。
更可怕的是,从她嘴里不只钻出一只大怪虫,继第一只色彩斑斓的怪虫之后,接二连三又爬出另一只黑色的,还有一只灰紫色的,再一只深蓝色的……大大小小的怪虫起码十几只,全都乖乖的自她嘴里扭呀扭出来,再扭呀扭进大碗里,然后化成七彩鲜艳的结晶物。
君兰舟这才又端起那支碗,改放到诸葛文毅嘴边。
又过片刻,自诸葛文毅嘴里也钻出另一条小小的怪虫,待小怪虫也爬进醋碗里之后,君兰舟便一一拔出诸葛文毅胸前的金针,再从另一支银瓶里倒出小半杯异香扑鼻的液体递给诸葛文毅。
「喝。」
奇迹似的,诸葛文毅一喝下那小半杯异香扑鼻的液体,不过眨个眼,苍白的脸色便开始渐渐泛出红润的光泽来,待君兰舟收拾好怪虫化成的结晶物和所有的金针瓶瓶罐罐,诸葛文毅原本憔悴不堪的容颜也回复光灿的神采了。
「不可思议!」他精神奕奕的活动着四肢,并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我觉得精神比病倒之前更好呢,而且……」他又用力挥舞了一下双臂。「更健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但蒙蒙可不敢高兴得太早,「相公,我大哥的病可已……」她小心翼翼地望住君兰舟。「根治?」
君兰舟眼帘半垂。「他没有病。」
「耶?」诸葛文毅愣住。「我没有病?但……但……啊,是毒?」
「也没有毒。」
说得也是,如果是病、是毒,就算大夫解不了,起码也该诊断得出来,但如果不是病,也不是毒,那究竟是什么呢?
「那……那……」难不成是中邪?
君兰舟转眸目注依然睡在地上的银花。「你为何会和她订亲?」
这时大家才又想起银花,不觉再退两步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只疯狗,随时可能会跳起来咬人。
就算她不会咬人,搞不好会吐出怪虫来咬人!
「那是三年前的事,家父和我到昆明去收购蜡染织锦,银花和她姊姊金花是我们最大的货源,我们去了不知多少回,向来都很顺利。但三年前那一回,当我们要离开时,金花突然向我求亲,由於当时我尚未考虑到终身大事,因此便婉转拒绝了她,没想到她竟……」诸葛文毅深深叹息。「上吊自杀了!」
众人不约而同惊喘着倒抽了口气。
「由於愧疚,也因为金花死后只剩下银花孤身一人,」诸葛文毅继续说。「於是我便和她订下亲事,好把她带回来妥善照料,原本我们说定年底便要成亲的,没想到我却病倒了……」
「她从来不打算和你成亲,只想为她姊姊报仇。」君兰舟淡淡道。
「报仇?难不成……」诸葛文毅吃惊地瞪圆了眼。「是她……」
「你中蛊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苗女善施蛊,众所周知,为何没有人想到呢?
诸葛文毅沈默片刻后,更深的叹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能怪她要找我报仇,但她不应该连累我父与我弟,他们是无辜的呀!」
「亲事如何能强求,贤弟亦是无辜,是她太偏执。」章郁雄有力的道。
「话说回来,既然苗女会下蛊,她姊姊为何不干脆对诸葛大哥下蛊控制他,反而选择自杀呢?」杜菁疑惑地问。
「这得问银花吧!」章郁秀咕哝,她都很意外,一切居然是银花搞的鬼。
於是,所有目光又齐聚於君兰舟身上,后者默然垂了一下眼,随即上前喂银花吃下一些怪虫化成的结晶物,再分别在她的山根和人中各弹了一指,然后回到原位,他才刚站定,银花便醒转过来了。
厉害!
众人先用赞叹的目光瞥一下君兰舟,再转注银花,每一双视线都带着谴责;而银花先是一阵茫然,继而震惊地瞪住端坐床沿的诸葛文毅,后者脸色红润精神好得很,起码还有几十年好活。
好半晌后,她落下眼皮,若无其事的起身,「了不起,居然能够诱出我身上所有的蛊母……」视线徐徐落至君兰舟身上,目光转凶狠,比从她嘴里钻出来的怪虫更教人不寒而栗。「我那些蛊母呢?」
原是带点稚气的表情,眨个眼竟换上老巫婆的脸,了不起的是她吧?
君兰舟又半垂下眼帘。「全死了。」
银花面色骤变,「全死了?」她尖叫。「不可能,你不管癞痢头母子的死活了吗?」
癞痢头?干嘛扯上癞痢头?
难道……
「原来癞痢头的病也是你搞的鬼?」蒙蒙惊叫。
「谁让他坏我的事!」银花不屑地哼了哼。「他们母子俩都该死!」
真的是她!
「但他们只是贪心了一点,罪不致死呀!」
「我管他们贪不贪心,他们坏我的事就该死!」
好,既然是她要他们死,为何要赖到君兰舟身上?
「那你又为何要说是相公不管癞痢头母子的死活?」
「原先我还想让他们多吃一、两个月的苦头,可是……」银花耸耸肩。「倘若不先封住他们的七脉十四穴就杀死我身上的蛊母,我下在他们体内的蛊子便会在他们身上到处乱咬乱窜,使他们品嚐到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到一炷香时间,他们就会暴毙而亡了。」
蒙蒙惊骇得猛抽气,「那……那……」回头。「杜大哥……」
杜伟点头,「我去看看!」语毕即飞身离去。
「看什么?看死人吗?」银花冷笑,再朝君兰舟恶狠狠地瞪去一眼。「你给我记住,待我再养出蛊母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君兰舟眼观鼻、鼻观心,无动於衷。「你不能。」
「谁说我不能,我就……」话说一半,银花脸色又变。「你给我吃下蛊母的屍骸,使我不能再养蛊了?」
「聪明。」
「你!」银花气得脸发黑,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你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还可以找别人来下蛊,你,还有诸葛文毅,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原还希望她否认的诸葛文毅,一听她不但一口就承认了,还坚持不会放过他,又带上毫无干系的君兰舟——只因为君兰舟救了他一命,他既愤怒更痛心——是他带她回来的,也就等於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
「为何要连累我父与我弟?」
「你害死我唯一的姊姊,我自然要你的兄弟来陪葬。」银花理直气壮地说。
「但家父……」
「我知道,他反对你娶我姊姊。」
「没有那种事!」诸葛文毅断然否认。「家父向来认为相处一辈子的对象应该要由自己来选择,他从来不干涉我们这种事,否则我又如何能带你回来?」
银花有点意外的愣了一下,「是吗?」然后又耸肩。「那就算利息好了。」
利息?
难以置信她竟如此轻忽人命,温和的诸葛文毅终於恼火了。「你太过分了!」
银花满不在乎地冷哼。「是你错在先!」
「喂喂,你是不是哪里搞糊涂了?」杜菁看不过去,愤怒的破口大骂。「你姊姊发花痴是你姊姊的事,凭什么诸葛大哥一定要同意她的求亲?」
因为「花痴」那两个字眼,银花阴毒地眯了眯眼。
「我姊姊是苗族公主,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竟敢拒绝,太不识抬举了!」
「那你姊姊干脆下蛊控制他就好了嘛,为何要选择自杀,然后你又杀过来?」
「……我姊姊说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她不要。」
岂有此理,感情的事谁能控制,简直强人所难,太无理了,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会气死!
「诸葛大哥,她害死了伯父,你杀了她为父报仇也是应该的!」
「杀了她?」诸葛文毅眉头马上锁了起来。他从没想过杀人这种事,但若是放了她,她又来加害他,甚至他的三个妹妹,他自己无所谓,但他不能不顾妹妹呀!
「贤弟下不了手,还是交给为兄吧!」章郁雄轻轻道。
「这……」诸葛文毅只考虑了一下便否决了。「不,还是先把她关起来,我再好好想想。」
於是,银花被带去关起来了,可是蒙蒙依然不能放心。
「如果不小心被她逃走了,然后她又带别人来下蛊怎么办?」她扯扯君兰舟的衣袖。「相公,你有办法吗?」
君兰舟瞟她一眼,弯身又打开书箧,取出那支装有蛊母屍骸结晶物的扁盒子,打开,伸到诸葛文毅面前。
「吃。」
诸葛文毅倒抽了口寒气。「吃……吃这个?」虽然不再扭来扭去了,但他可还没忘记它原来的样子。
蒙蒙也吓得胃里一阵翻腾,呕了一下差点吐出来。
「相……相公,为……为什么要吃……吃那个?」
「这里头有苗疆最厉害的七种蛊母的屍骸结晶,吃了它,往后任何蛊毒都无法侵入体内。」
「耶?这么厉害?」蒙蒙惊呼,「那我也要!」顾不得恶心,先撮一把来吃再说。「这样够吗?」
「嗯。」
幸好,再吃她一定会吐!
蒙蒙吞下一大口唾沫硬压下恶心感,再转头招呼大哥,「大哥,你……」却见诸葛文毅早已伸出手去撮了一大把,毫不犹豫地放入嘴里,於是半途改为招呼两个妹妹。「雪雪,灿灿,你们也吃!」
雪雪和灿灿更觉得恶心,但她们不敢不吃,宁可现在让胃里闹一下革命,免得将来运气不好,也有什么怪虫想逛进她们体内来游山玩水。
就连杜菁和章郁雄他们都想吃,好几只手像蜘蛛一样伸长过来。
「我也要!」
可是还没来得及构上位置,扁盒子已阖上,又收回书箧里去了。
「等等,我们还没吃到啊!」章郁秀尖声抗议。
「对,相公,他们都还没吃到耶!」那么好的东西,应该拿出来大家一起「享用」嘛!
但君兰舟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关上书箧的盖子,然后提着书箧扬长而去。
「怎么回事,他生气了吗?」诸葛文毅讶异地问。
「不是啦,是……」蒙蒙咧出尴尬的笑。「相公他曾说过,不是他的亲人他不管,所以……所以……」
所以他只给诸葛文毅四兄妹吃,其他人只有流口水的份。
杜菁与章郁雄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现在,他们终於明白蒙蒙为何坚持要嫁给君兰舟。
生命才有保障嘛!
癞痢头母子果真暴毙而亡了,整整哀嚎了一炷香时间,街头巷尾都可以听见那惨烈的叫声,然后就突然断气了。
大概就是因为如此,章郁秀和林振平才会想到要偷君兰舟的药。
他们不时会打包起良心来做事,天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惹翻什么人,他们可不想死得那么「冤枉」。
更何况,那么好的药一定可以卖高价,不拿来削一票太可惜了!
他们不知道,君兰舟的药可不是那么好偷的,辛苦了大半天,多半只会偷到一肚子懊悔和满喉咙的尖叫,那种像被鬼捉到后领襟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
午后,诸葛兄妹、杜菁兄妹和章郁雄在前厅讨论要做什么生意,霍地,一道凄惨的尖叫声破空传来,骇得所有人背脊一阵泛凉,不由自主抖了好几抖,雪雪和灿灿更砰一声摔下椅子去了。
「好可怕的叫声,是怎样,又有人中蛊发作了吗?」
「快去看看!」
众人慌忙循声跑去查看,一转,两转,终於发现惨叫声的由来。
是章郁秀和林振平,两人四只手掌都又红又肿的像四颗大木瓜,他们又甩手又尖叫又到处乱跳,脸上的表情俱是一样又惊又惧、又痛又苦。
「你们怎么了?怎么了?」
「好痛!好痛!好像几万支针在紮,真的好痛啊!」
「可是,你们怎会这样?」
大家都注意到他们双手的异样了,想上前仔细看看,他们却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别说看他们的手,根本就抓不住他们。
「不要跳了,停下来让我们看看呀!」
「可是,真的好痛啊!」
那两个人继续跳,再加上不停尖叫,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告诉我们,你们怎会变成那样的?」
「我们……我们只是想看看君公子的药箱嘛!」
看君兰舟的药箱?
药箱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了!」杜菁匆地大叫。「你们想偷君公子的药!」
「不是偷,只是想……想『分』一点来吃嘛!」
那不叫偷要叫什么?
分赃?
「难道是相公……」话说一半,发现君兰舟不知何时也来在一旁,蒙蒙立刻跑过去。「相公,你知道他们怎会那样吗?」
君兰舟漠然望住那两人。「九日尖叫散,尖叫九日后毒性自会消褪。」
九日尖叫散?
蒙蒙心头突然泛起一阵笑意,好不容易才强忍住。
真的耶,章郁秀和林振平一直都在尖叫,连说话也是尖叫着说,好像要「说」给整个南阳城里的人听似的。
「那……那是谁取的名字?」
「我弟弟。」
「原来是小叔。」蒙蒙呛了一下,很不简单又吞回笑意。「也就是说,他们不会死,只不过会尖叫九天而已?」
「嗯。」
「那就好。」蒙蒙暗暗松了口气,结果更想笑了。
她原本担心那毒要是会死人,而君兰舟是非亲人不救的,那章郁秀和林振平不就死定了?
幸好,那毒不会死人,她就可以放心了。
於是,她回到章郁雄那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而杜菁可不像她这么厚道,嘴一张便狂笑了起来。
「九日尖叫散?可真是名副其实啊!」
雪雪和灿灿也掩嘴笑个不停,其他人虽然也很想笑,但看在章郁雄的面子上,都跟蒙蒙一样硬憋住了。
「好了,别笑了啦,他们也很可怜啊,我们……啊,相公,有什么事吗?」
蒙蒙笑问主动跟过来的君兰舟,结果君兰舟只一句话就砍断了杜菁的笑声,再是想笑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