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日头猛烈,海面的风力却正适合扬帆。采珠船载着十数人,驶近昨日发现大蚌位置的隐龙滩海面后,降帆停了下来,随波左右晃荡。
船上的十数个汉子,默默看着此刻正站在船头举臂过顶做着拉伸的温兰,面上的神色仍是不敢相信。
李海鳅亦觉匪夷所思。
昨夜起,他便被胸口处的隐痛折磨得一宿未睡。到了现在,心肺处那种彷佛被钝刀割过的闷痛感还是未消。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下水者,他自然清楚自己的肺到了昨日那样的深度后,已经遭受到了致命的压迫而受损。今日再次下去,不过是在做一场赌博。赌双生蚌中剩下的那个里有另颗珠,赌自己能熬着活到再次浮上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作为一个众望所归的领头人,不想看着乡民继续无谓丧命的话,他只能拿自己的命来赌,而且这个地方,也就只有他能下得去。然后就在今早,他与同伴再次收拾好了下海所需的物件,准备登船出发时,那个昨天到过自己家的年轻女子竟找了过来,对他说他不必下去,她可以代替。
当时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位谢家的小娘子是嫌好日子过得无聊了,这才过来寻自己开心的。自然婉拒。不想她却神情严肃,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样子,跟着登上了这条船。
李海鳅在确认她不是玩笑后,仍是不敢相信。深达十数丈的隐龙滩海底,水情变幻莫测,就算是当年那个年富力强的自己,也不一定保证能上下自如,何况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年轻女孩?他不敢强行阻拦她上船,但料想她过来的事,谢原必定不知,急忙派了人赶去叫他。
李海鳅回头再次望了眼来时的海面,远处只见海鸟翔掠,终於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三娘子,这下头水深,绝非你能想像。小人真的不是在玩笑。你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谢大人那里我怎么交待?」
温兰停下动作,转身望着他,道:「李大叔,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以你今天的身体状况,下到这样深度的水下后,能保证回来?」
李海鳅被海风吹打得如鱼皮般的那张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痛楚的表情,却强忍住了,声如洪钟地笑道:「三娘子,你这话说的,小人自然……」话还没说完,那种来自於喉底的想要咳嗽的强烈慾望再也无法抑制,弯下腰去,伴随一阵剧烈咳嗽,口鼻中再次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淋淋地滴在了船板上。
「海鳅叔!」
东宝大叫一声,慌忙用力抚揉他胸口,剩下的珠民也纷纷围了上来,神色惊惶不安。
李海鳅等这阵咳嗽过去,胡乱抆了下嘴角血迹,摆摆手,强作笑颜道:「没事,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
温兰皱眉道:「李大叔,你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可能潜到这样深度的海底?潜到这样的深度,你的肺会压缩变小。不是我咒你,你觉得你身体里的这副肺腑还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压力吗?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春芳想想。昨天她被你赶了跟我回去后,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早上起身,我见她一双眼睛肿得像桃。我说话难听,你别见怪。万一你要是这么没了,你让她怎么办?这样徒手下海采蚌,自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实话说,我若不是看在春芳的面上,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海鳅望向船头这女子,见她一改昨日初见时的温和模样,说话时带了一种斩钉截铁、完全不容人置疑的语气,竟叫他无法再次开口辩驳。呆愣半晌,嘴唇嗫嚅了下,低声道:「小人自然晓得,只是小人没法子。且水下情况变幻莫测,小人死不足惜,却万不敢叫三娘子担这样的风险……」
温兰神色稍缓,这才道:「蝼蚁惜命,何况是人?我日子过得好好的,若没这样的本事,自然也不会强行出头送自己的命。就这样决定了。让东宝领路,我替你下去。」说完不再看他,只朝东宝招了招手。
东宝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急忙到了近前,毕恭毕敬地看着她。
温兰将李海鳅先前准备带下海去的竹篓缚在腰间,与东宝对好了水下手语之后,见李海鳅还是一脸犹疑的样子,朝他点了下头,道:「你放心。等我上来便是。」
李海鳅知道这女子看似温和,实则意志坚强,知道自己是再也无法阻拦她了。感激、遗憾、担心,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滚,微微张了下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后头有船来了!」
正这时,珠船上一人忽然叫道。众人转头望去,视线里果然出现了一艘渔船,正扯满了帆飞快而来。等渐渐近了,东宝喊道:「是谢大人,还有……那个姓卫的大官!」
李海鳅松了口气,急忙对着温兰道:「三娘子且等等!」
温兰早看见了船上的人。一怔。倒不是因为谢原的出现。她知道李海鳅先前便叫了人去通知他,所以现在见他追来,也不算什么大意外。意外的是与谢原同船的那个人。
她听春芳提过,说下来催珠的,除了太监陆终,另有省七政衙门的人一道。没想到竟会是自己从前在半路遇到过的那个姓卫的。这个人认识自己,也知道自己姓温,现在这样被他遇到,而自己的身份已经摇身变成谢家的李姓表妹。如果他要揭自己的老底,自己立刻就会原形毕露……他会不会这么做?还有,自己到了这里,他居然也跟着出现。这完全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目的?
不过短短瞬间,温兰的脑子里便闪过了无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