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在想,倘若夫君有闲,可否每日带妾身出去逛逛,妾身尚未仔细看过扬州城呢!」
聪明的女人!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多出去给人家瞧瞧,多给人家有机会认识一下,如此一来,扬州城老百姓很快就会恍悟,以往那些恶毒的流言全是不可信任的了,届时,那些流言自然而然就会消失了。
「好啊,没问题,就从今天开始吧!」
「谢谢夫君。」
「碧香,添福,去准备一下,少爷我要带老婆出去逛街啦!」
自从搬到扬州城之后,这还是杭傲头一回带琴思泪出门,而琴思泪也的确是带着好奇的心情去了解她成长的城市。
「啊,老婆,快瞧,快瞧,那小姑娘,长得可真不赖呢!」
「夫君要收下她吗?」
「……你不反对?」
「自然不反对,只要夫君告诉我何时要收那位姑娘进门,妾身定会实时准备好的。」
「……」
这女人……这女人……
总有一天,他会活活掐死她的!
******
时光荏苒,十年匆匆而逝,除了留在北方的长女之外,杭傲与琴思泪又育养了两子两女,生意也愈做愈大,在挑选手底下的人时,也证明了他的确承继了杭夫人的识人之能,不但各个信实可靠,也都是万中选一的人才,生意交给他们保证万无一失。
而杭傲也乐得把一切都交给自己选择的人,信任他们,仰仗他们,自己则闲在家里宠妻溺爱子女,日子过得惬意又舒适,最多就是在天降灾祸之际,带老婆孩子出门去赈赈灾。
至於杭老爷子三天两头寄来催促他回北方的书信,通常他都只是随便瞄个一、两行,后面就懒得再往下看了。
师妹云燕燕已经嫁给大师兄姜世麒了?
那又怎样!
大师兄带师妹回山上了?
关他屁事!
杭姵嫁给人家做妾,不到三个月就被休回娘家了?
那是老爹的女儿,又不是他的女儿,麻烦老爹自己处理!
该回家了?
扬州已经是他的家了,他还回什么家!
回去看看爹娘?
一个蠢老头,一个霸道的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
总之,打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再回北方去了,所以,不管杭老爷子寄来一封封书信,又催又骂又哄又骗,他就是很有志气的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死赖在扬州不回北方了。
然而,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只不知是公姜在辣还是母姜在辣,这年,清明刚过,北方又寄来一封家书,而这封家书,杭傲才看两眼,就气得暴跳如雷地差点放火烧房子了。
「浑蛋,真他妈的浑蛋!」
「夫君,冷静一点,请冷静一点……」
「冷静个屁,那个死老头子竟敢威胁我,再不回去的话,他就要随便挑个路人甲,把咱们的宝贝女儿嫁出去了!」
琴思泪忙以袖掩唇,险些失声笑出来。「公公只是吓吓夫君你的吧!」
「多半是。」杭傲恨恨道。
「那夫君还担心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担心那个死老头子的蠢脑筋一时转错弯,胡搞瞎搞的真的把咱们的宝贝女儿随随便便嫁给一只猪头乙,那可怎么办?」
「那……」掩唇,继续偷笑。「我们只好回去了。」
回去?
可是他不想回去啊!
但如果他真的不回去的话,老爹……
「可恶!」杭傲愤怒又不甘心地一掌拍碎茶几。「回去就回去!」
於是,虽然明知这一回去就会被锁上狗链子,做定杭家的狗了,杭傲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携家又带眷地被逼回北方去了。
做狗就做狗吧,宝贝女儿最重要!
一个多月后,十分凑巧的,回到平阳的这日,恰恰好是当年琴思泪嫁到杭家的这一天。
「真的……」琴思泪百感交集地呢喃。「好巧呢!」
「当年的今日,老婆你嫁到杭家来……」杭傲双臂一搂,抱她下马车。「幸福吗?」
「好幸福!」琴思泪衷心地道。
「那么,今天你回到杭府,我保证你会继续幸福下去的!」说着,杭傲将她转向杭府大门。「瞧!」
「咦?」琴思泪一时错愕,两眼瞪圆了。「那……那是……」
「你对师妹发过毒誓,绝不会再回到杭府,所以啦,今天你要回的不是杭府,而是傲府。」
「傲府?」
「当年,我们离开北方后不久,老头子就分了家!是家宅的家,不是家产的家。」杭傲特别强调。「中道依旧是杭府,是分给大哥的,左道是二哥的儒府,至於右边的傲府,想当然耳,是我的,所以……」
「公公才会在原来的杭府大门左右两侧,分别又开了两道门……」琴思泪喃喃道,眼眶悄悄润湿了。「是为了妾身……」
「不然你不能回来,我也不可能回来呀!」唇瓣爱怜地贴上琴思泪的发鬓,杭傲柔声抚慰。「再说,虽然多了两道门,但其实门里头压根儿没什么改变,也没有特意筑墙间隔开来,只是多种了两排树意思意思而已。」
泪珠儿终於禁不住坠落下来,「夫君,妾身定是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能够嫁给夫君你,妾身……」琴思泪哽咽着低喃。「妾身定然会全心全意回报夫君对妾身的宠爱的!」
「不用,不用,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句话就好。」
「夫君请问。」
「倘若……咳咳,我想收两个妾……」
「夫君请随意,妾身绝不过问!」
是怎样?现在是在干酒,你干杯我随意,还是你随意我干杯?
「……」
妈的,笨女人,杀了你!
终曲
怒气冲冲地踏入书房,一屁股坐上书案后的座椅,杭傲猛拍一下书案,狂肆地咆哮。
「去把大小姐给我叫来!」
「是,爷。」
眼看主子好像气得不轻,添福慌慌张张掉头就跑,免得主子把气出在他头上。
而杭傲,兀自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碎碎念。「可恶,可恶,婉儿不过才刚及笄,那小子敢情是向天借了好几颗胆子,竟敢亲自上门来提亲!好好好,不把你整得哭天抢地、呼爹叫娘,我就不叫杭傲!」
不一会儿,杭傲的长女,杭婉便急急忙忙赶来报到了,身后还尾随着她的亲娘琴思泪,后者听说杭傲在生气,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想说在不对的时候可以打个圆场。
就连杭傲的长子杭澈也晚两步的赶了来——纯粹观众赶入场看好戏。
「爹,您找女儿?」
「对,我要问问你,你这……」
原想顺便连女儿也吼上一吼,然而,一对上女儿那双跟老婆一模一样的眼神,杭傲的嗓子就哑了,吼不下去了。
这个女儿,模样儿长得可真像他,秀丽高雅,落落大方,可性子偏偏又像极了他的老婆,知书达礼,纯净温婉,亲爹是北方富豪,亲娘出身南方书香世家,难怪刚过十岁,媒人婆就一次又一次的跑来提亲,而他也总是以女儿尚年幼来婉拒。
左婉拒,右婉拒,大概是被婉拒得不耐烦了,现在人家小子居然亲自上门来要「偷」他的宝贝女儿了,真是孰忍孰不可忍!
他这个亲爹都还没享受够疼爱女儿的得意呢!
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心肝肉,不管他再怎么婉拒,冲早有一天,他还是得把她嫁出去,呜呜呜,舍不得呀!
不管了,只要他还舍不得,女儿就不能嫁出去,对,就这么决定!
见杭傲一会儿怒火冲天,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又像个孩子在赌气似的噘高了嘴,琴思泪与杭婉不由疑惑地面面相觑。
他是哪里不对了?
「爹?」杭婉担忧地又唤了一声。
杭傲这才回过神来,凝视女儿好一会儿,方才叹着气问话。
「婉儿,你可认识晋城苏家的老四?」
「苏四少?」杭婉更是困惑。「听过,但,女儿并不认识他呀!」
不认识?杭傲顿时精神一振,既然女儿不认识,他就不必顾虑到对方是否女儿属意的对象了。
刷刷刷,刷掉!
「好好好,那就没事了!」眉开眼笑的,杭傲雀跃得像个刚抢到玩具的小鬼。
「夫君,」琴思泪终於忍不住了。「究竟是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只不过又有人上门来提亲罢了,没啥大不了的!」杭傲胡乱摆摆手,翻开账簿,正待检视,眼珠子一转,忽又抬起头来,表情诡谲。「我说老婆,也有人来给我提亲呢,说要嫁给我做二房……」
「敢问夫君何时要迎娶对方?」琴思泪毫不冲疑地问。「倘若时间太紧,妾身就得赶紧去张罗准备了,要……」
该死的蠢女人,真的想找死吗?
琴思泪话还没说完,杭傲脸就黑了一大半,「不必了!」面无表情的落下眼去看账簿。「我又没说我要娶。」
「呃?」琴思泪着实不懂,怎地才几句话,夫君又变脸了。
「喔,老天!」纯观众杭澈大声呻吟,为自己竟有这么一个智障的娘亲而感到可耻不已。
他可不可以换个娘啊?
就连杭婉也颇为哭笑不得,虽然她的性子像琴思泪,但毕竟也是杭傲的女儿,她可不像娘亲那么冲钝。
「夫君,你不开心吗?」那个冲钝的女人还在傻傻地问。
「……」根本不屑回答她。
「夫君,妾身敢请夫君告知……」
告你的头!
戏烂,演员更烂,纯观众实在看不下去了,没直接喝倒采就已经很给面子了,翻了个大白眼后,杭澈就一把抓住娘亲往外拖,拖拖拖,拖拖拖,一直拖到远离某人监听范围之后,杭澈才定住脚步,然后向冲钝的女人抗议。
「娘啊,儿子我真的替您感到丢脸耶!」
「澈儿,娘……呃,不懂,你是在说……」琴思泪满头雾水。
「娘啊,我就不信您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爹娶妾!」杭澈一整个不耐烦。
琴思泪怔了一下。「娘是真的不在意啊!」
杭澈呆了呆。「耶?真的假的?」
琴思泪正色颔首。「澈儿你该知道,娘是不说谎的。」
杭澈顿时傻眼。
原以为娘亲只是碍於礼教闺训,三从四德,夫要娶妾,妻不得干涉,所以她才从来不曾反对过,但其实她心里呕得很呢,可没料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娘竟然是真的不在意!
靠,这女人还真的很没良心耶,亏爹还那么宠她!
踩着细碎的莲步,随后跟来的杭婉慢吞吞地来到他们身边,先看看杭澈那副傻样,失笑,再转注琴思泪,唇畔笑意更是隐透趣意。
「娘,爹从来不隐瞒您任何事,相对的,您也不该话只说一半吧?」
「呃?」
「您是真的不在意爹娶妾,女儿知道,但是,后面应该还有不是吗?但您从来不说完整,所以爹很伤心……」
伤心?!
「你爹他……」琴思泪吃惊地掩住嘴,眼眶立刻红了,「很伤心?」那样温柔体贴,十六年如一日地宠爱她的夫婿,她竟然惹他伤心了,「因为我?」还一点自觉都没有!
唉,这女人,不,是娘真的很冲钝耶!
「是,爹很伤心,非常非常的伤心!」杭婉用力点头强调,免得娘理解得不够深,补救起来也搔不着痒处。「你们成亲了多少年,他就伤心了多少年,因为娘您从来不把心里话说完整给他听。」
「我……」琴思泪呐呐道。「我不知道他想听啊!」
「想听,爹想听死了!」杭婉将琴思泪转了个身,推推她。「所以,快去说给爹听吧,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
「嗯,我知道了。」
目注娘亲急急离去的窍细背影,杭婉姊弟俩互觑一眼,相对噗哧失笑。
可怜的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爱上了一个冲钝到不行的老婆,还死心塌地的,真的是……真的是……
脑残!
「夫君。」
「嗯?」
见杭傲依然埋首在账簿中,一边敲算盘,一边挥毫做记录,头也不抬地随便应了一声,琴思泪更是惭愧。
夫君果然很伤心,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夫君,妾身……」她冲疑地顿住,不晓得该如何说比较合适,片刻后,决定按照心里想的直接说出口即可。「妾身是真的不在意夫君再娶妾室收丫头,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妾身都不在意……」
喀嚓一下,毛笔断成两截了。
「就算夫君不喜欢妾身、甚至讨厌妾身,妾身也不在乎……」
默然无声,算盘珠子粉碎了好几颗。
「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从来没有那么贪心的慾望……」
喀啦喀啦,听上去很像是某人咬掉牙齿的声音。
「只要……」琴思泪赧然垂落娇靥。「夫君容许妾身一辈子陪伴在夫君身边,妾身於愿足矣……」
「……」
「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妾身不敢如此贪求,就算夫君执的是其他女人的手,那也无妨,只求夫君允许妾身陪伴夫君到老,让妾身能够一辈子看着夫君,一辈子伺候夫君,妾身也就心满意足了……」
徐缓地,杭傲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转向琴思泪,入目那张清秀的皮相依旧是平凡无奇,毫不显眼的。
但在他心目中,她始终是世上最纯净美丽的女人。
唉唉唉,他早就该想到了,这个女人过於无慾无求,根本不懂得何谓贪慾,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却认为那就是贪心,所以,她不贪,只有一点小小的愿望。
不求执子之手,只求白首偕老。
「老婆。」温柔地将她拉下来坐上他大腿,紧紧地圈搂住她,他深情低唤。
「夫君?」琴思泪赧然回应。
「这辈子,只要有你这个妻子,我也心满意足了……」杭傲呢喃。
「夫君……」眼眶又红了。
「所以,不会有其他女人,就咱俩「执子之手,白首偕老」吧!」
「嗯,嗯,谢……」感动的热泪滚滚而下。「谢谢夫君。」
「别掉泪,」他怜惜地俯唇吻去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我会心疼的。」
「还……还有……」她哽咽着,继续细语。「妾身一直没有告诉夫君……」
「告诉我什么?」
「妾身好幸福……」
「我知道。」
「但不是因为夫君的宠爱,而是因为……」话愈说愈羞赧。「能够陪伴在夫君身边。」
「……嗯。」
够了,不必花前月下的谈情,不必清清楚楚地说爱,也毋需小里小气的吃醋,更毋需丑陋龌龊的嫉妒,深挚的感情就存在於两人呼吸的空气之中,在深深凝视的目光里。
不用言语,也不用任何举动,那份深情就在那里了!
「老婆,快被你淹死了啦,你就别再掉泪了行不行?」
「人家忍不住嘛!」
「……」
思泪,思泪,相思情泪。
丝泪,丝泪,情丝系泪。
天涯海角,何处是她的归宿?
他,就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