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带鼎回来就好了,还带一个野男人回来做什么?」沙红罗讥讽地看了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一眼。
范青青走到楚冰身边,为她及那名男人的气若游丝而倒抽了一口气。
「救他——」楚冰握着杜云鹏的手,因为瘦削而更显得明亮的大眼乞求地看着范青青。
「你还好吗?」范青青担心地看着她——楚冰的身子已经飘忽得近乎透明了,根本只剩下一丁点的气息。
「我没事。」楚冰轻声说道。
说没事——是骗人的,这些日子来,日夜的赶路加上逐渐回暖的天气,她几度摊坐在杜云鹏身边,动弹不得。
「不——」杜云鹏陡地呻吟了一声,头不住地左右转动着。
楚冰急忙伸手拭去杜云鹏额上的冷汗,为他拉拢了被子。她担心的目光凝视着他,整颗心都系在他身上。
宁可自己痛苦,也不愿看到往日谈笑风生的他变成奄奄一息的病人——楚冰的指尖剌入自己的掌中。
「把你的手给我。」范青青温柔地倾过身,想拉起楚冰的手为她补足元气。
「先治疗他。」楚冰固执地摇着头。
「真感人啊!」沙红罗嘲讽地看着这一切。打从进门到现在,楚冰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他。
傻女人!亏她当初还认为楚冰满有个性的。
「你不是一向不理人的吗?」沙红罗走到床榻旁,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有何魅力可以让楚冰心甘情愿为他形销骨立。
「总会有你无法不理的人。」一句话,道尽了楚冰的心情。
「你爱上他了吗?」范青青好奇地问道。人为什么会特别偏爱一个人?因为相处的时间长短吗?
「应该说他爱上了我,所以才把他自己弄得那么惨。」楚冰愁眉苦脸地说道,不爱碰触人的她,伸手拉住了范青青。
「救他,我看见许多黑灵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但是我没有法子帮他。」
「我会尽力的。」善良的范青青轻轻一笑,握住杜云鹏的手心,开始用她特殊的能力替他驱走病魔。
楚冰一瞬不瞬地看着杜云鹏,怕他就此消失了生命。
他若死了,终究不能在幽都待上一年以等待她回去——对一般的亡灵来说,那一处黑暗只是他们过度的地方。
「我感应到鼎的气息了,楚冰回来了吗?」白芙蓉窍巧的身影飞快地跑了进来。
鼎放在桌上——楚冰则紧靠在一个男人身边,双眼未曾离开过男人的病容。
白芙蓉讶异的表情在看到楚冰身上的灵魂时,乍然惊煌地一变
楚冰的灵魄只剩一丝意志力在苦撑了。
「你不要命了吗?」白芙蓉快步上前,食指倏地按住楚冰的印堂:「封!」
楚冰的身子晃动了下,感觉一道冰凉沿着她的额心徐徐灌入。
「你封什么封?」沙红罗握了杯热茶,暖着手。什么烂天气!都快春天了还这么冷!!
「我必须先将楚冰的魂魄封住,否则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魂飞魄散了。」白芙蓉简短解释着,感觉到楚冰的体温较往日高上许多。
沙红罗震惊地看向楚冰--不会吧?
白芙蓉的窍指一举,迅速在空中画出了两朵芙蓉花封印,将它们分别烙在楚冰的左、右肩上,阻止其他灵体入侵。
「你可别死在这里啊!你死了,我们全回不去了!笨女人已经够多了,你没事再添上一脚是搞什么鬼!」沙红罗快口说道,满脸的烦躁。
「我给你的续命丹,你为什么没有吃下去?」白芙蓉追问道。一拍指,收结了繁复的结印手势。
「续命丹我给了他,他的情况比我更危险。」楚冰没有任何悔意地看着他在范青青的治疗下,脸色逐渐脱离了青白。
他何必要为她牺牲?明明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笨哪!
她要他在人间活得长长久久,这样当她思念起他时,至少可以知道他的一切都会很安顺--楚冰咬着唇,一滴泪水滴上了他的脸颊。
毫无知觉的杜云鹏皱着眉头,手指握住了胸口上的黑石玉镯。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白芙蓉强迫她在榻上躺了下来,用手画出一朵莲花,将楚冰的身影笼罩其中,以期恢复她的元气。
「我不放心」楚冰侧过身,看着他身上开始冒出了缕缕黑烟——那些黑灵正在远离他。
「不放心也得放心。鼎,都拿回来了,早晚你都得回去的;你自己都快魂飞魄散了,还有心思管别人!」沙红罗翻了个白眼,火红的指甲染上了鲜红的丹红,看来触目惊心。
「你少说几句吧!」白芙蓉不悦地看了沙红罗一眼,在地上盘腿坐起,口中不断吟念着咒语,喃喃地聚召楚冰的魂魄。
被罩在一圈花香气息中的楚冰睁大着眼,看着身旁为她及杜云鹏的生命而努力的人——
第一次,她庆幸自己有了喜怒哀乐。
杜云鹏说的没错,她如果不能感受这些人的善意,这一生她仍是白走一遭的。
幽都的人即使生灭数次,仍然只能在幽都内诞生——正因为他们不懂何谓感受,无法投胎到正常的世界。一个不懂得感受的生命,就不该被称之为「人」啊。
「谢谢你们。」楚冰凝视着她们,轻启唇说道。
「我收下你的道谢,所以会尽力把你照顾好。」白芙蓉回以一个微笑,仍专注在咒语之中。
口中不断吐纳着气息的范青青,则没有听见她们的话。
白芙蓉并拢住楚冰的指尖贵於额头上,微一使力,便将楚冰的魂魄全数收集回她的主元神中。
楚冰不自觉地闭上了眼,感到一道冰冷的气全挤上了她的额头,那满胀的气几乎爆破她的头。她咬住自己的双唇,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这痛是她该受的!
雷击般的重击敲向她的天灵盖,楚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终於昏死了过去。
「再撑个九个月没问题了!」白芙蓉如释重负地说道,对自己的召灵能力很是满意楚冰的体温在稍事歇息之后,应可恢复原先的冰冷吧?
「他也没事了。」范青青虚弱地对白芙蓉说道,原本粉嫩的脸色如今竟和楚冰同等的苍白,治疗别人,对她是种极耗心神的牺牲。她需要一处清净的地方吐出她体内的秽气。
「怪了,既然两位的能力都这么超强,怎么就没一个有法子把我送回去,」沙红罗眯着眼瞪着她们——
没人理她。
好黑……黑……
杜云鹏依着无止境的黑暗及一丁点的微弱光线,努力地想看见前方。
他试着向前走出*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有重量。
他正在飘!
冷意一阵阵直窜上他的手臂,他猛搓着自己的手臂——
难道他已经死了?
杜云鹏左右张望着,看到身旁那一群和他一样在飘浮的人——
他们缺了手、断了脚、嘴唇流着血四处都是哀嚎之声。
他心慌地想往前跑,却撞到了另一队往前方飘动的黑衣人。
黑衣人如出一辙地脸色青白、没有表情——他第一次见到楚冰时,她也是这副样子。
这是幽都吗?杜云鹏的心一惊!
他握住胸口那只断成两半的黑石玉镯,还记得一路上楚冰日日夜夜的守候,还记得偶尔张开眼时,她眼中的心痛与爱意。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回去!
「快滚!」两名生着利角,长了三颗火红眼睛的高壮狱卒,正逐一地用冰块制成的巨戟,无情地又起身边的那一堆游魂。
杜云鹏闪身往黑衣人中一站,狱卒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用沾满鲜血的手捕捉死灵。
可能是因为他拿着楚冰的黑石玉镯,狱卒以为他是幽都的人吧?杜云鹏提心吊胆地跟着黑衣人走到了一棵大树下
那是一棵长得像人、悬挂了无数条魂魄的妖魔之树。
年久生长的树皮惊悚地皱褶成不怀好意的双眼及狰狞的血盆大口。那些悬在树梢上的人影,就在那张血盆大口的前方晃动着。
楚冰!
杜云鹏僵住身子,看着她被系在树梢最前端的地方,透明的身影隐约可见到身后的树纹
那是楚冰遗失的一缕灵魄。
「楚冰。」他喊她的名字。
她一动也不动,充耳不闻。
黑衣人却听到了!群聚而来的青白脸孔,开始将杜云鹏直逼向那棵藤树的血盆大口。
杜云鹏颠簸着步伐,纵身一跃,便往楚冰直扑而去。
在他接触到楚冰的魂魄时,胸口的黑石玉镯突然冒出一种黑色的冷光,冰冽的气息让杜云鹏差点放开紧抱住楚冰的双手。
杜云鹏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冰的那丝灵魄迅然钻入黑石玉镯之中。
「吼——」藤树的大口赫然吐出一股腥热之气。
杜云鹏的双膝一软,那些藤蔓顺势攀上他的大腿、他的手臂——
突而,一股太阳般的光线侵入了了他的四肢百骸。
「救命——」他大叫一声,身子凌空穿过一陈光线
杜云鹏蓦然张开眼!
入目的是一楝寻常的屋宅,而躺在他身边沉睡的人是楚冰!
作梦吗?
他不能看信地伸手碰触着楚冰的脸颊——咦?没有他预期的冰冷,她的肌肤是带些温热的。
她生病了!
杜云鹏倏地打直了身子,恐慌地抱起了她。
「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了?」才入睡不久的楚冰一受到惊动,立刻着急地问道。「你醒了!」」见那双熟悉的黑眸,她惊呼了一声,随即扑入他怀里,用尽全力地抱紧了他。「你醒了……」
杜云鹏楞楞地看着她的激动,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这是瑁实还是梦境。
他伸手抚着她的发丝,在她的颤抖传入他的手掌时,他才有了真实感。
「你是真的啊。」
杜云鹏俯低头,在四片唇相接之际,他的猛烈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确定她的滋味仍然纯净后,他低吼了一声,更狂猛地将她压向他的胸口。他不知足地品嚐着她唇间的柔软,吮吻着她檀口间的津甜。
楚冰握紧拳头,感到火苗在一寸寸烧上她的肌肤,他的吻让她不安地蠕动着。
「啊!」唇上过重的啃咬让她不自觉地畏缩了下。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将她的唇咬出了血丝。他勉强抬起头,轻舔了下她的唇瓣,轻柔地搂住了她。
「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他想起那段生死挣扎间的奔波路程,仍是一阵心惊。
「你差点因为我丢掉这条命,如果能够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命,我不会让你在路上受那么多的痛苦。」楚冰捉住他的手掌,凝视着他掌心上那深刻的生命线。
「鼎呢?你把鼎拿回来了吗?」他担心地问着,没让两人之间有片刻的分离。
「拿回来了。」楚冰吐气如兰地偎在他颈间,双手环着他的腰,与他静静地依偎着。
「接下来的九个月,我要把一日当成一年来过,这样我们便拥有了好几百年的岁月。陪我,好吗?」她要求的只是这样的相守时光啊。
「你变了,变得平静了。」杜云鹏挑起她的下颚,惊觉到她的改变。
她侧着脸颊,轻轻在他手掌中摩掌着。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能不变吗?」
「总有些事是不变的———」杜云鹏将额头轻触着她的额,感觉她浅浅的呼吸轻触着他的皮肤——他们的分离就是不变的啊。
「别说那些好吗?我们才刚捡回了九个月的生命。」她细心地掀起棉被覆住两人。
「你不热吗?」他关心地掀起棉被的一隅,让她的窍足裸露在冷空气之中。
楚冰拧着眉,也有些不解。他这样抱着她,还盖着这样一床被子,她居然不觉得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