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干默默的看着燃烧的火焰,他能感觉到李洵此刻是带着些许对李成化的愧疚的。对这位皇长子,他本就是寄於厚望。
“能答应朕一个小小的要求嘛。”李洵说了一句。
“陛下请讲。”余干点头道。
“之后,成化的性命帮忙看护一二。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个闲散的王爷也不错。北疆那边就不用他去了。”李洵轻轻说道。
“好,微臣会看护好楚王殿下的。”余干答应道。
“多谢。”李洵竟轻轻的道了一声谢,然后拿起余干方才给他沏的那杯茶。
他动作颤抖的弧度愈发大了起来,小小的一杯茶却像泰山一样难端,最后可以说是用尽仅剩的气力将其端到嘴前轻轻的抿了一口。
余干至始至终都只是看着,并未出手帮助。
“手艺还是差点。”李洵喝完之后,笑着给出了一个评价,然后再看着余干说道,“你可知道朕为何走之前非要见你呢?”
不待余干回答,李洵又自语道,“有托孤之意,但更重要的是朕不想让很多人看到朕离去的时候。
朕不喜欢死别,很不喜欢。所以朕谁都不见。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个很奇怪的年轻人。
从朕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的不一样之处。”
余干怔了一下,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李洵的时候,那马屁可是拍的飞起的,这还能看出不一样?
“你整个人和皇宫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状态,朕当时不明白这种格格不入是甚么原因导致的、
后来随着接触的次数多了,朕明白了。是你的眼神,你看待无论任何人和事,眼神里透露的都是一种奇怪的平等。
就好似,在你眼里并未有三六九等的区别。而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存在。你会把百姓和王公放在平等的台阶之上去评判事情。
按理说,你这样的思想本该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朕会觉得这样的大逆不道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就像刚才,就算朕连茶杯都端不起,你还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朕。
朕喜欢这样,人之将死,亦是该有自己的尊严。之前,朕的无上皇威都是因为坐下的这个位置带来的。
你却能抛开这个座位,平等的看朕。如此的大逆不道竟然会让朕欢喜。
说来,这样的事情也就这个时候能跟你说一说了。”
余干再次沉默,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都并未说什么。只是在这默默的听着这位帝王临去时候的絮叨。
“朕最后请你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
“文安素来是朕最喜欢的后辈,但是她终究是一个凡人之躯。朕希望,你日后追求大道的时候莫要忘了文安。
或者多年之后文安岁数大的时候,你莫要辜负文安。朕就这个要求,希望你能善待文安一辈子。
可否能答应朕?”
“微小婿再次以大道起誓,今生定然不负文安。”余干左手指天,无比虔诚的起誓着。
李洵的脸上再次涌上潮红之色,整张脸红润的可怖。他喘着气,眉宇之间都是欣慰和释然。
最后他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双手轻轻的垂下,双眸缓缓的阖上。
余干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位走向终点的帝王,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感受。
炉子上的茶叶又沸腾了余干倒出一杯,淋在地上。然后再倒出一杯自己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喝完这最后一杯茶,他久久的坐在那里看着面前这安详的李洵,然后才起身朝对方深深作揖。
抬头望着天上的昏黄色彩,余干的心里格外的平静。
最后,他轻轻的替李洵抚平衣角,然后拿起桌子边上的那道圣旨走了出去。
林公公就候在院门处,余干只是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后者整个人顿时匍匐跪地,悲怆不已。
院子外的那些王公大臣也纷纷跪地,恭送自己的君王。
深春时节,这位任上备受尊崇的仁君溘然长逝。
余干作为唯一的“托孤大臣”,李洵的遗诏自然也是由他宣读。
他摊开手中的圣旨,徐徐的宣读着李洵的遗诏,其最核心内容自然是李简为新君这件事。
只不过,李简匍匐跪地,余干看不清他的神情。念完之后,余干便直接走人。这种新皇交替的事情他没有兴趣。
更没有兴趣去看眼前这些王公大臣的各自小心思。
对他来说,这大齐朝廷的重要性半点不及李念香。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看李念香。
她和李洵父女情深,甚至李洵最后弥留之言也是关於李念香。这让余干如何不担心此刻李念香的状态、
余干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之类的,直接朝韦贵妃的宫殿走去。很快,他就来到了韦贵妃的宫里。
宫女自然是乖乖的带着余干进到内院之中。
一进去,余干就看到一身素衣的韦贵妃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上。
脸上不施半点粉黛,面容憔悴,双眼通红,人也不似之前温润,清瘦了许多。
想来也是因为李洵的事情而忧心成这样。李洵死前谁都不见这件事想必也让她很伤心。
“见过母妃。”余干直接对着韦贵妃作揖问好。
神游的韦贵妃这才收回思绪,转头看着余干,她没有惊讶,余干回来并面见李洵的消息她自是知道。
此刻见余干进来,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上前脸色焦急的问着,“陛下如何了?”
余干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韦贵妃的双手顿时无力的耷拉下来,整个人愈发的萎靡起来。尽管之前一段时间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是当李洵去世的消息真的传到耳中的时候又如何能挡住这份悲戚。
余干静静的候在一边,等待着自己丈母娘的情绪缓和。
片刻之后,韦贵妃终於恢复了一些思绪,说道,“你是来找文安的吧,文安不在,她出宫去了。”
余干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点李念香会出宫去,直接问道,“文安去哪了。”
韦贵妃直接报出了一个地址,余干听完之后心里不由得一动,他也不耽搁什么,又和韦贵妃说了些安慰的话语之后便告辞离去。
离开这边之后,余干直接隐匿身形的反冲天而起,往南面飞去。
很快,他就来到了韦贵妃告知的这个地点。
这个地点,余干印象非常深刻,很久很久之前和李念香一起来的这个地方。
李念香啊布粥的习惯很多年了,那一次余干就被李念香带着一起去布粥,也是那一次余干彻底对这个公主改观。
而现在李念香在这样的时候会选择来这,余干大概也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因为李念香之所以会养成布粥的习惯,或者说睁眼下去看那些底层百姓全都仰仗李洵当初带着她一起去西海州的那几年。
那几年可以说是给小姑娘深深的上了一课,李念香那善良坚定的世界观也是那几年之中形成的。
而今,李念香来到这边,其意味不言而喻。
一切也如余干所想,来到这个贫苦的坊间老地方的时候,余干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之上的李念香。
她穿着白色衣裳,静静的坐在残破的台阶之上,安静的像一朵雪白色的莲花。
余干直接轻飘飘的落下,直接坐在李念香身旁。
后者见到余干突然坐在自己的身边,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就死死的盯着余干。
余干眼里满是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位可人儿。
素脸朝天的李念香随意的将长发梳拢起来,精致的脸蛋比往前苍白了不少,但是出乎余干预料的是。
李念香此刻脸上没有挂着太多的忧伤,眉宇之间也并未有解不开的愁绪,而是以一种相当平和的神态看着自己。
那平和的表情倒映在夕阳之下,让余干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平和起来。
“抱歉,离开了这么久。”余干满是歉然的说了一句。
李念香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双手细细的在余干脸上摩挲着,将螓首轻轻的靠在余干的肩上。
余干伸手抓着李念香那双柔弱无骨的细手,有些冰冷,余干小心的呵护着。
这时候多说没有必要,李念香需要的是陪伴。
“你见过父皇了嘛?”
“见过了。陛下他”
“我知道的。”李念香声音依旧清澈平静的说着,“能见到就好。之前我一直陪着父皇,心里有数了。”
余干再次无声,轻轻的摸着李念香的头发。然后陪着她望着眼前的些许嬉闹的景象。
那些穿着破烂的稚童正在那边嬉闹,他们衣裳破旧却无比开心。
太安城这段时间的所有变故就好像都未影响到这边,所有的一切都如常的运转着。
李念香静静的说着,“你知道嘛,父皇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心里头装的都是百姓。当时我第一次在这边布粥的时候,便是父皇带我来的。
那时候啊,这里也是这个样子,看着好像没有半点变化。但是啊,巷子里也看不到因为饿死的小孩啦。
虽然这边的日子依旧贫苦,但至少现在能活下去。一切本来该一直慢慢变好下去的。”
“会慢慢好下去的,我向你保证。”余干重重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