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第八章 ~重操旧业~

大海的汹涌一旦停止,海面总有一段时间呈现它的平静。

妓院经过蜀山九龙这一劫,妓女们都心神不定,有的已经离去,流动性的妓女也都往别的地方谋生,她们看到这间妓院的脆弱性,几乎是不堪一击。只有十四个妓女留了下来,她们多少对春风扬万里有些感情,或许是对玉娘感到一种由衷的敬佩──玉娘也就一介弱女子,然而她毕竟得到了妓女们的尊敬,她以她的弱,成就了她的强。

玉娘还是像以前一样,彷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是一个妇人,并不是一个少女,被鹰龙的强逼,虽是她一生中的耻辱,可是她事后就把它埋入了心底。

女人忍辱负重的本领,向来都是很强的。

对於一个曾有过三个男人并且有孩子的妇人来说,一个男人的强行进入或用其他不正当的方式进入,并不会让她伤感多久,只是在当时,她的羞愧和愤恨也的确覆盖了她所有的感情──除了爱以外。

红珠和罗芙、罗紫玫两姐妹并不知道已经发生过的这件事,只是确切地知道萧路君已经死了。红珠为此大哭了一场,两姐妹也跟着流了一些懵懂的眼泪。绿翠了解到一些眉目,然而她一句话也不吭,只是默默地流泪──为萧路君,也是为了她自己。

办完萧路君的丧事,生活从表面上来看,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似乎并没什么改变,可也总是有所改变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颜罗玉都不大言语,也就没有和两姐妹打架,他把自己困在房里,她们找他玩,他也不答理。

基於孩童的本性,他渐渐地遗忘,或许是要把悲痛的事情深藏,不知不觉地选择了沉默,不愿再提也不敢再想。

孩子对於苦痛,有种无法解释的适应能力,就因为他们的单纯,所以不会长久地思绪任何一件事,他们只对眼前的新生事物发自内心深切的体会和情感,所以就能很快地遗忘了曾发生的很多事,快乐的,或痛苦的。

但有一件事,颜罗玉是不敢忘的,那就是继续修炼《男人至宝》,这是萧娘教给他的,也是萧娘留给他的最后的唯一的礼物。萧娘曾说,练好这个,以后能够打败女人,既然连女人都能打败,当然也能够打败男人,他总是这么天真地想。

半年以后,颜罗玉几乎又回复了他原来的样子──除了一点,那就是哭。他依然天天和两姐妹打闹,可是不管两姐妹怎么打他,他多痛,也没有再哭过一声,哪怕是痛得眼泪渗出,他也是用袖子抆抆眼泪,然后朝两姐妹勉强一笑。

两姐妹越打他,她们的心中越不是味儿:打他不哭,那还有什么劲?

人类有种天性,那就是强者对弱者的征服,强者不但要彻底打败弱者,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强者,他总是希望看到弱者对他示弱,如果弱者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行动和言语来向他示弱,哪怕他把弱者彻底地毁灭,作为强者的他也不会得到满足。

两姐妹在颜罗玉面前,无疑是属於强者,虽然三小的年龄相仿,可是女性的提前发育,让她们在身体上和力气上都优越於颜罗玉。又因罗紫玫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她就整整比颜罗玉高出一个头。而罗芙虽是与颜罗玉同高,但她在提升她母亲遗传给她的美丽的同时,也提升了她母亲柔弱的性情,提升的结果就是,她一点也不柔弱,反而是火辣辣的强,和颜罗玉打起架来,罗紫玫也没有她的狠劲和蛮劲。

颜罗玉是打不赢她们,不过也不在她们面前哭了,这当然令她们觉得没劲,渐渐地也就很少和他打了,也许是因为渐渐地长大了,也许是因为再打也没甚意思,只有在颜罗玉惹到她们的情况下,她们才会狠狠地合伙揍他一顿,以解恨。

颜罗玉又特别喜欢惹他的两个小姐姐,所以被打,还是常有的。

这在孩子,是生活的重要成份。

所有的孩子,几乎是在玩耍打闹中长大的。

玉娘见到颜罗玉回复了原来的样子,从心底感到欣慰,她不想让他的童年就从萧路君那件事开始蒙上阴影。那段时日,她看着颜罗玉郁郁不欢的样子,她的心比被鹰龙强压在床上时还要痛,她也为此哭过,这在红珠是知道的,红珠也就陪着她落泪,问她:玉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玉娘只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还是孩子,会很快忘记的。

可是,颜罗玉真的会把半年前发生的一切忘记吗?

从表面上,他现在的确是忘记了,他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红珠也就不再追问半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玉娘便安心地继续打理妓院,没有了萧娘的帮忙,她比以前辛苦了许多,妓院的大事小事都得她去处理,孩子都是红珠和绿翠带的。

如此,日子在平淡中混过。

又是一年的中秋,和往年不一样的是萧路君已经不在了,罗薇、罗喜两姐妹也不出来与她们同聚一桌,赏秋的月,照着的院子里只有六条影子。

红珠叹道:「到现在才觉得以前的人都错了,月圆并不是人团圆的时候,其实应该是这样的,所有的月圆都照着人的离别,每一轮月亮都见证着人们消逝的足迹。」

玉娘叹息,忽笑道:「红珠,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我还以为你是有钱人家出来的会吟诗作对的千金小姐哩!嗯,你说这话,是有些道理。」

绿翠道:「三夫人说得很对的,绿翠已经记不起爹娘的样子了,我是九岁的时候被卖出去,我的干爹夺去我的初夜之后就把我卖到了这里,我已经记不起和家人过的中秋了,离别得太久,所有的事都会忘记的吧?」

罗芙道:「二娘,什么是离别呀?是不是像萧娘一样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不会回来?可是萧娘明明是被他们埋到土里的……」

她曾听玉娘说过萧路君是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她却明眼看着不是这样的,所以就把不懂的问题摆上了台面。

玉娘有些后悔不和她说实话,虽说她现在不懂,但她总有一天会懂的,也许很快就懂得世间的一切了,那时,她会不会认为二娘是故意说谎骗她呢?

红珠道:「芙儿,那是因为萧娘睡着了,人睡着了,就能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芙儿睡梦的时候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吗?」

罗芙道:「是这样吗?可是,萧娘睡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醒?芙儿可没有这么懒睡的,萧娘是个喜欢赖床的人哩,不好啦!」

玉娘、红珠、绿翠无言,罗紫玫又在她母亲的怀里睡着了,颜罗玉从碟里取出一只月饼,大口大口地咬着。

玉娘道:「玉儿,现在还不到吃月饼的时候,要先给月亮爷爷吃了,我们才能吃的,你怎么就吃了?」

颜罗玉道:「萧娘说过,玉儿要多吃月饼才能长大的,玉儿要快点长大,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玉娘眼神一黯,叹道:「好吧!你要吃就吃,别噎着了。」

她知道此刻的颜罗玉又记起了萧路君的死,那是不能忘记的,只能是在他幼小的心灵无意地沉埋着,一旦碰触,所有惨痛的记忆,立即复苏。

有些事,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玉娘抚摩着罗紫玫的黑发,抬头望月,又是轻叹。

红珠怀里的罗芙朝颜罗玉做了个鬼脸,道:「贪吃!」

颜罗玉不敢看她,埋首吃他的月饼,两滴泪悄然滑动,落在他两手捧着的月饼上,他一口把含有泪水的月饼咬在嘴里。

绿翠看了玉娘好一会,道:「二夫人,绿翠有件事要和你说。」

玉娘道:「说吧!绿翠,什么事?」

绿翠道:「我想,我想到外面去。」

红珠惊道:「绿翠,你要离开我们?」

「不,不是的。」绿翠连忙解释:「我说的是妓院。」

红珠更是大惊,道:「绿翠,你是说,你还要到前院去做?」

绿翠垂首道:「嗯。」

红珠道:「这不行,我们怎么能让你再去陪那些臭男人?说什么也行,我不准!」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用说了。」红珠断然截住绿翠未曾说出口的理由,她不需要知道任何理由,她只知道不能再让绿翠掉入火坑。

绿翠不言语了。

玉娘道:「绿翠,你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圈子里跳出来,为何又要跳进去?」

绿翠看了一眼红珠,转脸对玉娘道:「我知道夫人的苦处,也知道妓院近来的生意不大好,而且姐妹们也走了许多,我想帮帮夫人。」

玉娘道:「你这么年轻,又不大懂得人情世故,你能帮我打理妓院吗?」

绿翠道:「打理妓院是绿翠能力不及的,绿翠虽然什么也不懂,但绿翠一副年轻美好的身体,以及拥有一些还算入得眼的姿色,绿翠如果到前院去,生意或许会好些也说不定。」

红珠断然道:「不管什么,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玉娘也道:「绿翠,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想这些事,如果妓院实在支撑不下去了,我会置几亩田地过活,你虽是罗刚买来的,但罗刚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我们从来都是把你当姐妹看待,你要到前院去,我们也会心疼你的,知道吗?」

绿翠自嘲地笑道:「像我这样的女人,还能找到个好人家吗?绿翠想也不敢想的,哪怕嫁出去之前,他不知道我的事,久了他也会知道的。男人是什么东西,我绿翠会不懂?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嫖妓,可是让他们娶一个妓女作正室,打死他们都不愿。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人,他不能够让别人说他的老婆是妓女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如果去当富人老爷的小妾,倒不如一辈子在夫人身边来得好。」

红珠道:「那你就留在我们身边,也不用到前院去呀!」

绿翠叹道:「我懂得两位夫人对绿翠好,就因为如此,绿翠更要为夫人们做点事儿,而绿翠所能做的,也只是这样。」

玉娘道:「真的要?」

「是的。」绿翠坚定地答道:「我已经想过了,想得很明白,我曾经是那样,也就不怕再回到过去的样子,或许我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言语中,多少有些哀怨。

红珠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做?」

绿翠幽然道:「因为夫人对绿翠好。」

玉娘睁大双眼盯着她,道:「就这么简单?」

绿翠道:「没遇到夫人之前,从来没有人对绿翠真正好过,对於绿翠来说,有人对绿翠给予一种真心的爱惜,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事了。」

玉娘放软了口气,道:「你不后悔?」

绿翠道:「后悔,那是将来的事,我只知道现在我必须这么做。是的,后悔?我这一生,要后悔的事,太多了,我真后悔来到这世上,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不要出生,可是我没得选择,我还是后悔了。为这事,将来若我后悔,也终究是我绿翠选择的,要后悔,总也是自己种下的因了。其实后悔不后悔,对於一个妓女来说,并不具有多大的意义,怎么说,她都是一个曾向任何男人张开双腿卖过的女人呀!」

三个女人开始沉默,在沉默中,玉娘朝绿翠点了点头。

一个作姐姐的,对即将准备牺牲的妹妹的──很沉重的一个点头!

第九章 ~风雨之前~

事情就这样一件接一件地过去,生活在平静中,重复着。

人们在平静中,往往对生活本身没有多少思考,生活也多少会变得冲钝乃至在某种意义上的停滞,只是有一点是必须提醒的,太久的平静,往往覆盖着太多的动的因素,在平静的海的表面下,总是酝酿着人们未知的汹涌波涛。

颜罗玉已经十一岁,很多以前他不大懂的事,如今他已渐渐地明白,两姐妹已经不大和他打架了,她们都到了发育成长期,就连罗芙的个子也比颜罗玉高出许多,她们要学习着怎么迈入少女时代了。

少女,一个象征着女性最美好的动感的名词,她向人们展示着她的青春、活力,只要是女性,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梦想长驻在少女时代,紮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小就梦想着少女时代的到来,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有时也会静静地回想她们的少女时代,并且希望她们脸上的皱纹在一朝醒来之后会在镜子中消失。

这就是少女,男女老少都梦想着的,有着她恒久的迷惑力和不变的赞颂性的──上帝的杰作。

罗芙和罗紫玫正是在向她们的少女时代进军,她们要学习少女应有的洁净、羞涩、矜持,她们绝不能再对颜罗玉大打出手了,那样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虽然打架让她们觉得自己不输於男孩,但打架有失作为一个女孩子的仪态,她们终於也懂得原来女孩子是要很注重自己的仪态,哪怕是一颦一笑,也要让人觉得像个女孩子才行。

对於这些,罗紫玫就很能做到,罗芙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失了她的仪态,她有时还是要和颜罗玉厮打在一起,这就使得她在事后总是问自己: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冲动?

罗薇是这个家庭里最不合群的一个,她不承认她的两个后娘,也不服从她们,她向来都不怎么爱理会人,也不喜欢别人管她的事,她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可是玉娘每每和她说起这事,她就说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找男人我自己会找,玉娘也就由得她。

相对来说,罗喜比罗薇要好,她还时常喊玉娘和红珠作二娘、三娘,颜罗玉叫她作二姐的时候,她也会应,她已经十九岁了,是个本性善良的女孩,一年前,她就跟着玉娘,帮忙玉娘打理妓院的大小事务。

妓院经过两年多,生意也比以前好了些,玉娘忙不过来,她主动提议要帮忙,玉娘也就同意让她跟着学习,也好有个帮手。

初秋的风,来得有些闷热。

罗喜从外面走入玉娘和红珠的房里,道:「二娘,前院来了个道士。」

妓院里进来了个道士或和尚之类的确够稀奇,玉娘却脸不改色地道:「是男人就行了,你急什么?」

罗喜知道玉娘会错意了,她道:「不是的,二娘,他指名要见你。」

玉娘心中暗惊,道:「是吗?她有和你说要见我是为何事吗?」

罗喜道:「我没问,我见他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什么事,就叫他在厅里等着,我就进来了。」

红珠埋怨道:「罗喜,你应该问问他什么来头,就你粗心!」

玉娘笑道:「红珠,别说罗喜,她还是个小女孩,很多事不懂是理之所在,我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下床穿好鞋,牵住罗喜的手,「走吧!让我们去看看这个到妓院来的道士有什么搞头,但愿不是坏的。」

罗喜道:「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他的来意不凶,只是有点神秘兮兮的,很有礼貌,人看起来也挺和善的。」

「这样就好。」

玉娘真怕三年前的突发之事又重演,她和罗喜进入前院大厅,厅里的其他男客身边都有妓女的陪伴,不见绿翠在,那个中年道士也坐在大厅里,就他没有妓女的陪同。

中年道士闭目打坐在椅子上,玉娘一进来,他就睁开了双眼。

待玉娘和罗喜走近,他就向她们打招呼道:「两位女菩萨,请坐,贫道等候多时矣!」

玉娘坐下,善意地笑笑,道:「不知道长到此有何指教?」

道士道:「贫道法号道虚,指教不敢,只是刚才贫道路过此地时,觉得此地阴气极重,我原以为此是女流之地,阴气重些本无可厚非,可是仔细一推算,发觉并非如此简单。」

玉娘听了,心中也紧张起来,道:「请道长指点。」

道虚故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才对玉娘道:「此地说话不方便,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玉娘道:「我们到里面去说吧!」

说罢,她让罗喜继续照看妓院,她就起身邀请道虚进入后院。

三个孩子都睡了,玉娘便和道虚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她道:「道长,你请说吧!」

道虚道:「贫道先问菩萨,你家里是否有个生於阴历七月十四的孩子?」

玉娘道:「是的,道长如何得知?」

「贫道是学法的,当然能够推算一二。」道虚接着又举起左手作了个推算的手势,口中喃喃有语,玉娘却不知他呢喃的是些什么,只听他又道:「这个孩子是个男孩,他其实并不是你所生,据我的推算,他一出世便失去了母亲,而他的父亲也没有个确切的形象,很模糊。我想,这孩子应该也没见过他的父亲,或许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是不是这样?」

玉娘心中的震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面前这个道士就好像看着颜罗玉长大似的知道颜罗玉的身世,而颜罗玉确是出生在鬼节,可是这跟此宅的阴气又有何相干?

她道:「道长的神算真高明。」

「混口饭吃而已。」道虚被玉娘一赞,果然有些仙风道骨了──真真飘飘然也!

玉娘一笑,道:「道长说的阴气,与这孩子有关?」

道虚脸色一正,道:「是的,这孩子出世那晚,正值万鬼出动,集万股阴气──也就是地狱之气──於一身,所以他命犯阴煞,所有与他接近的人,都会受到他的牵累,而奔向地狱的方向,他就如同阎罗王派出的招魂使者,在阳间,他就代表阎罗王,也即是阳界的阎罗王,与他接近的人都会一个个地死去。」

玉娘惊道:「玉儿怎么会是阎罗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道长,会不会是你算错了?」

道虚道:「贫道虽然法力不能登大家,这一点点我还是错不了的。」

玉娘争辩道:「可是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没有害过什么人呀!他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去害人,更不用说是勾魂使者。道长,你不觉得你是一派胡言吗?」

道虚合掌道:「南无佛量!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妓院,阴气本来就重,与他本身的阴气融合在一起,所以许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但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天性的阳气就会提升,与他体内的阴气发生冲突,地狱之晦气就会散发出体内,祸及周边的人了。据我推算得知,他在出生当晚就已经让两个人丢了性命,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你的丈夫。」

玉娘道:「不要说了,他的母亲是死於难产,我的老爷是死於脑血管爆裂,根本与他无关,道长为何一定要往他身上推?」

道虚叹道:「贫道只是说事实。」

玉娘哂道:「你的事实,也不过是你的推算罢了。」

道虚无奈,继续道:「和他在一起的人都会受到他的牵连,都会沾上他的晦气。如果我推算没错的话,三年前你们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被人污辱了,而与他时常接触的一个女人,也是在三年前的那晚死了,这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他命犯阴煞之过。信与不信,在於你,贫道只是路过顺便提醒於你,这里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大事发生,也许是你一生中不愿见到的惨事。」

玉娘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她道:「什么样的惨事,道长能言一二吗?」

道虚道:「会有许多人失去性命。」

玉娘沉默了,虽说她不信颜罗玉会是阎罗王派出来的勾魂使者之说,但是,道虚说的话也不是一派胡言,由此看来他是有一定道行的,那么他的预言就有一定的可信度,她不敢轻信,也不愿信,却也不得不信。

所有的迷信都是因为某种言说击中人的心灵深处埋藏的脆弱因子才能实现它迷惑的功效,道虚对颜罗玉的身世推算出来的真实性,刚好打开了通向玉娘的心灵之门,使得心灵因为外界的入侵而变得有些迷茫。

她道:「有解救的方法吗?」

宁可信其有!

道虚又打了个道号,才道:「解救的方法,就是让他永远离开你们。」

玉娘痛苦地道:「你是说让玉儿离开我们?」

「不!」道虚道:「让他永远离开,就是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地狱!」

玉娘眼瞪得老大,指着道虚喊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请你出去,这里不需要你的妖言惑众,送客!」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的!」道虚重重地撂下一句,然后自行按原路返回去了,很快地就从玉娘的视线消失。

他来的突然,去的茫然。

但他的话,对於玉娘来说,比他的到来更突然,更令她茫然。

「玉姐,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红珠的声音从玉娘身后响起,她转身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红珠道:「你们刚来一会,我就知道了,那个道士说的一切,我都听到了,玉儿真的是他说的那样吗?你知道的,玉儿是很可爱的。」

玉娘道:「是的,玉儿是可爱的,可是,唉!」

她不接着说下去了,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红珠,和红珠相对无言,最终叹出一口气,拉得空气也变长了,道:「不管玉儿怎么样,他总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伤害他,也许那个道士说的都是胡言,玉儿是个好孩子。红珠,你回去睡吧!我要到前院去看看。」

红珠看着她离去,转身入了房,躺到床上,却无法入睡。

失眠的夜,总有它不安的思绪。

第十章 ~神的保佑~

春风扬万里所在的县,有一个庵,叫神灵庵。

按照留下来的传说,这个庵,曾经有神降临过,所以神灵庵就成了这个县一道亮丽的风景,人们都相信神灵庵真的有神的照应,他们争相往神灵庵求神的保佑,听说,似乎也很灵验。

不管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人的心中若果有鬼的存在,那么神,在人的灵魂里,也是一种相应的慰借。

自从道虚的一席话后,玉娘始终都放不下心,她和红珠思谋着什么时候也到神灵庵一趟,好为全家祈福,也希望借此把道虚口中所说的颜罗玉的地狱之气消除。

可是玉娘要打理的事太多,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直到道虚走后的第七天,玉娘才决定前往神灵庵,她本来只想带上颜罗玉一个也就够了,罗紫玫却缠着也要跟来,玉娘也就答应了。

「二娘,芙儿也要去!」罗芙见颜罗玉和罗紫玫都出去了,只自己一个人在家,可能会很闷,也就向玉娘提议是否能让她同去。

玉娘刚要说话,红珠已经开口:「芙儿不要去了,你二娘是有事要办,你们去多人了,会碍手碍脚,二娘不好办事的。」

绿翠也道:「待会我带芙儿到街上买点胭脂,你说好吗?」

罗芙道:「好吧!其实庵里也不好玩,我们还是到街上玩好了。三姐,你回来后,就到街上找我呀!」

罗紫玫道:「嗯,你记得买支木梳给我,我的那个昨晚被玉弟弄断了。」

罗芙道:「我记住啦,你放心,我一定会买一支漂亮的给你的。」

玉娘道:「我们出去了。」

她对红珠笑笑,牵着颜罗玉和罗紫玫出了门。

从春风扬万里到神灵庵,玉娘他们要走两个时辰的路,罗紫玫真后悔跟来,她走得双脚都累了。

到达神灵庵,玉娘果真看到有许多人来这里烧香拜佛。

传说有神的地方,总是香火鼎盛。

神灵庵不大,正符合了「庙不在大,有神则灵」,因此神灵庵就有了一座神,且是独一无二的一尊,是观音菩萨,泥作的,摆在正堂。

看不出有什么稀奇,颜罗玉倒是看到这泥菩萨有许多残缺,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是由於一些求神的人偷偷地刮去的,因为在他们心中,从这尊泥菩萨身上刮下来的泥沙就是神土,拿回去放在家里会有很大的好处,也许运气和福气就会随着神土的到来而降临了。

颜罗玉道:「三姐,这菩萨像你哩!」

罗紫玫道:「才不像,我哪有它那么丑?」

颜罗玉笑道:「菩萨像猪一样笨的嘛!」

求神的人都狠眼瞪着这个出言冒犯了他们心中神明的小孩子,玉娘叱道:「玉儿,住口,菩萨会听见的,你怎么能说菩萨笨?」

罗紫玫道:「娘,骂他,再骂他,他又叫我做猪猪了,他指桑骂槐,他混蛋!」

玉娘道:「你们两个别在菩萨面前吵,我们今天来,是求菩萨保佑的,不是来让菩萨看你们吵架的。嗯,知道没有?」

罗紫玫和颜罗玉同声道:「娘,知道了。」

颜罗玉把嘴凑到罗紫玫耳边,轻声道:「猪猪,你说得不错,菩萨真的很丑,猪猪虽然笨,可是很好看哩!」

罗紫玫一推他,他就笑嘻嘻地闪开了,罗紫玫道:「我不和你说。」

颜罗玉道:「二娘,我们拜神吧!拜了神,我们还要回去找四姐玩的。」

玉娘把供品放到神桌上,点燃香烛插在神坛里,让孩子们和她一起跪了下来,她也就合掌祈求,口中喃喃有语。两姐弟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眼睛在滴溜溜地转,彷佛要看看他们的娘是否真能把菩萨请出来。

颜罗玉小声对身边的罗紫玫道:「三姐,你说,娘会把菩萨请出来吗?」

罗紫玫道:「应该会吧!娘是好人,如果菩萨也是好人的话,她应该会出来帮娘。」

颜罗玉道:「我觉得不会,因为菩萨不是人,『它』怎么帮人?」

罗紫玫不服气地道:「菩萨怎么不是人了?」

她一激动,声量也就跟着提高,她旁边的人听见了,都用一种警告的眼神来对付她,她就垂下脸来,心儿紧张地乱跳。

颜罗玉再次小声地道:「因为菩萨不会生气,也不会痛,更不会哭,人是会痛、会哭、会笑、会生气的。而且菩萨也不吃饭,不吃饭还能是人吗?嗯,猪猪,你吃饭吧?」

罗紫玫说不过他,只好又重复地道:「我不和你说了!」

颜罗玉头一摆,道:「不和我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罗紫玫气得擂了他一拳。

玉娘道:「玉儿、紫玫!」

两小不敢乱动了,相互用眼睛厮杀着。

玉娘暗叹:神啊!求您赐福於我们,救救这孩子!您看看,在您面前的这个孩子,他一出生就没有了爹娘,他更不知道他真正的爹娘是谁。可是他是这么的可爱,他天真活泼,他依然笑得灿烂,可是为什么有人说他是阎罗王派来的招魂使者?他会给我们带来灾吗?会吗?您是神,您定然知道的,求您告诉我吧!不然,今晚您托个梦给我,告诉我,这孩子不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不会的,是吧?如果真的有什么灾难,也请菩萨帮忙照看点儿,把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部赶走,我玉娘会天天来烧神拜祭您的,只要您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我玉娘今天来不求财也不求其他的什么,就只求这一点,如果您真的有灵在天,就请答应我这苦命女人的这个小小的要求,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玉娘求了佛,便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道:「孩子,我们去求一支签!」

颜罗玉道:「二娘,什么是求签?拜完菩萨就得求签吗?」

玉娘道:「是的,待会你就知道了,我们过去。」

他们往右边走去,那里摆有一张桌,桌上有一筒竹签,就是所谓的神签了。

桌前正坐着一位中年道姑,她看见玉娘他们向她走来,便道:「施主,要求一支签吗?」

玉娘道:「是的,仙姑!」

道姑便把竹筒递给玉娘,道:「施主,请!」

玉娘接过竹筒,闭上双眼,开始把手中的竹筒摇甩着,不多久,就有一支竹签掉落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双手捧着递给面前的尼姑,道:「仙姑,你请看看!」

道姑笑着接过签,道:「不知施主求的是什么?」

玉娘道:「我求一家平安。」

道姑把竹签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许久,忽然脸色大变。

玉娘看得心中大惊,慌问道:「仙姑,这签,怎么了?」

道姑沉着脸道:「施主,你是希望我照签直说,还是──」

玉娘打断她道:「仙姑,不妨直说。」

道姑道:「这签显示你们即将有凶恶兆,且是血腥之兆!」

玉娘惊道:「仙姑,你没看错?」

道姑道:「我每日不知给多少施主占卜,这签我是不会看错的。」

玉娘一时无措,好一会才道:「这凶兆在什么时候来临?」

道姑深思道:「按签所显示出来的,应该是今日。」

玉娘惊喊道:「今日?怎么会?」

道姑道:「会不会那是天定的,我只是按签来说,施主若不信,我也无法。」

玉娘平定了一下情绪,道:「仙姑可有解救的方法?」

道姑道:「这是极凶之兆,我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够解除,这样吧!施主,我给你们几道符,你让你的家人随时带着,或许对你们有些用,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她似乎也很无奈,因为她枉被人称为仙姑,却无法替别人解除苦难。

玉娘没了主意,道:「那就请仙姑赐符吧!」

道姑问道:「你们家总共几口人?」

玉娘道:「八口。」

道姑打开桌子的抽屉,取出八个折成了三角形的神符,道:「这样吧!我就给你八道符,你回去让你的家人都带着,愿它们帮你们消灾解难,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谢谢仙姑。」玉娘接过神符,交了香油钱,先让颜罗玉和罗紫玫把符带上了,领着他们出得庵门,忽感心中大闷,彷佛有什么令她突然感到难受,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玉娘想起刚才那道姑说的话,难道今日真的会有事发生?

她把其中一道符合在手中,嘴里喃喃道:「求菩萨保佑。」

玉娘牵着两小,脚下加快,不敢再多停留。

她隐约觉得家中有事发生,这是来自一个女人的直觉,很不好的直觉!

神,真的能保佑她吗?

第十一章 ~天降人祸~

玉娘回到春风扬万里,看见院子里很安静,心中略安了些,她领着颜罗玉和罗紫玫从侧门进入后院,不见有人,就又进入房间,红珠正在熟睡,原来家中无事发生,倒是她玉娘疑神疑鬼了。

她暗怪自己没事找事烦,就对两小轻声道:「你们出去玩吧!别吵醒你们三娘。」

颜罗玉和罗紫玫很听话地出去了。

玉娘心中放松,呼出一口闷在心口老半天的长气,坐到椅子上,闭上双眼,思量着今日那道姑所说的话,心想:也许那仙姑也有错的时候吧?可是她是有神灵指示的,怎么会错呢?嗯,既然她有神灵的照应,可能是她给我们的神符生效了,解除了今日本该发生的灾祸也说不定。不管如何,现在终於没事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这就好,这就好。

「玉姐,在想什么?」红珠翻了个身,看见玉娘闭目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想事,她就问了。

玉娘睁开眼,轻轻一笑,道:「没想什么,只是有些困了,想闭眼一会,你怎么就醒了?是不是我们吵醒你的?」

红珠睡眼朦胧地道:「我想是的。」

玉娘笑道:「你还是这么老实不客气,你睡得还好吧?」

红珠道:「不怎么好,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芙儿出事了。唔,玉姐,芙儿她们回来了没有?」

玉娘想了一会,道:「我进来时没见着,她们不是到街上买东西了吗?我想她们快回来了。」

红珠道:「她和绿翠、罗喜出去了,喊我也出去的,可你知道我不喜欢街上的喧哗,所以就不去了,在家里睡上一觉。」

玉娘安慰她道:「不用担心,她们会没事的,她们也不是第一次上街,这街是经常逛的,丢不了人。」

红珠彷佛想起了什么,道:「玉姐,你到神灵庵求神,那里的仙姑怎么说的?」

玉娘本不想让她担心,但她既然问到了,就照实回答了她。

红珠听得俏脸失色,道:「那仙姑真是这么说的?」

玉娘道:「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并不是不相信仙姑,或许是她给我们的神符在不知不觉中救了我们也是有的,你知道神灵庵的神是很灵验的,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菩萨会看得见的,也会保佑我们全家哩!」

红珠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她道:「但愿菩萨是睁眼的,别枉了我们拜祂这一拜。唉,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个整日心神不定,也许是我多心了。自从听了那道士的话之后,我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安静的时候呀!」

玉娘叹道:「我何尝不是?」

红珠道:「如果玉儿真的是什么阳间的阎罗王,你会不会照那个道士的话去做?」

玉娘感到心口隐隐作痛,呻吟出声,把唇都几乎咬破了,痛苦地道:「我不知道,红珠,别提这个问题,好吗?」

「嗯,好的,我不提了。」红珠知道玉娘矛盾的心情,因为她的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挣扎,她道:「玉姐,你累了,到床上躺会儿吧?」

玉娘答应着,走过去躺到红珠身旁,闭眼睡了。

红珠看着她熟睡过去,感叹道:「这些年,苦了你了,玉姐。」

说罢,她也跟着合眼,不多久也回归了她原来的梦。

所有的梦,来的快,去的也快。

梦若长久,就不叫梦,是梦总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