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与吉良呆在一个相比其他铸剑室而言,显得分外狭窄的房屋内,
这屋子虽小,
煆烧炉、炭火、风箱、刀胚等物却是一应俱全。
吉良立在煆烧炉前,将一把刀胚置於铁板之上,观察着刀胚的纹理,接着向苏午说道:“所谓心之锻,即是要求刀匠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场锻造活动中去!
刀匠的意识,会化作煆烧炉里通红的烈火,
化为落在刀胚上的一记记铁锤!
甚至化为刀胚本身,
随着刀胚被锤击、被烈火煆烧,而能感同身受,感受到它的所有变化!”
这‘心之锻’仅仅是听起来,
便给苏午一种极其形而上的感觉。
若仅仅是以‘心’来感受刀胚,那么如何规定出种种步骤,
确保自身确实是以‘心’来感受刀胚,
自己的每一次修行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吉良看了沉思的苏午一眼,
他等着苏午思绪收拢,重新看向他以后,才开口接着道:“想要让自身随时随地都能进入‘心之锻’的练习当中,确保自身处於‘心之锻’的状态里,乃是一件极其困难——甚至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有少数大匠师能维持长时间保持在‘心之锻’的状态里,
大多数人,只是偶尔进入此种状态。
甚至修习了这种状态,学会了进入这种状态的方法——但却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到这种状态中!”
吉良如此一说,苏午明白了过来。
看来,是否能修成‘心之锻’,全看个人的悟性。
方法摆在面前,
只要是学,就都能学会。
但学会以后,是否能真正运用,
甚至於是否能真正检视自己‘学会了’这件事情,却要看个人的悟性,看‘机缘’。
这就是‘心之锻’为何易学难精的原因所在。
吉良走到两人正对面的墙壁前,打开了墙壁上的两扇窗板。
窗板打开以后,
却未显出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
而是显出了一副墨画。
被装表好的那副墨画里,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唯有中间部分,用浓重的墨迹,画了一个稻草人。
被斩成两截的稻草人。
那稻草人被斩切开的上半身处於飞起的状态,下身则往后倾倒。
切口处,
甚至有些墨汁飞溅而下,因此得以形成的一些散乱稻草。
“看着这幅画,
然后思考,怎样的一刀,能让草人被一分为二成这种状态?
而后通过那一刀的发力方式、姿势,
却思考那把刀的锋利度,
进而思考那把刀的柔韧与硬度处在何种的比例?
最后苦思如何锻造出这样一把刀?这就是心之锻的学习方法!”吉良在苏午耳畔说着话,而苏午盯着那副墨汁淋漓的墨画,思维已经深入到那切口之中了。
他觉得这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刀,
任何一个有些力气,持有较锋利的刀剑者,
就可以做到轻易斩切开那个草人。
如此想,
便绝对没办法进行更深一层、再深一层的思考。
所以他在稍微动念之后,
就抛下了自身的所有成见。
放弃自身所掌握的种种力量,将自身视作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代入到被斩切开的稻草人身份上,去存想这一刀。
这一次,
他看到了一个模湖的黑影,
黑影弓步向前,双手中的‘打刀’自左斜上方一瞬斩下——
那刀光化作明亮而模湖的光影,
苏午心神寂静如冰,冰面反射着那光影,解构着那道光影,让它斩切下的速度由快到慢,再到完全停滞——他借此看清了刀刃上起伏的灰黑色花纹,
看到了刀身弯曲的弧度,
甚至根据那弧度,他能推断出刀匠是如何烧造它,给它取出这样的弧度的……
良久以后,
苏午收回了心念, 眼睛里光芒亮起又寂定。
一直守在角落里的吉良看到他微微动作,也站起了身,向他问道:“怎么样,学会‘心之锻’了吗?”
“学会了。”苏午回答道。
吉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每一个学习‘心之锻’的人,都认为自己学会了,
但真正学会与否,
他们铸造出的刀剑才是最好的明证。
吉良未有多言,迈步走向门口,同时对苏午说道:“走吧,回去了,和其他人一起学习整个铸剑流程——学完以后,你就自己练习‘心之锻’吧。
到后天的时候,
自己锻造出一把成品的刀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