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正籙,名登天曹,四时之风,应从吾驾。
我道风停!”
天蜈先生话音落地,四周江风奔腾,吹得对炉燃起的火苗摇曳不定,鸟鸟香烟被风卷动,不知飘散去了何处。
风不停。
金袍老道眼皮都不抬一下,从口袋里抖出一枚‘愿力钱’。
搁在桌上。
依附在那周围有一道道压痕的铜钱上的愿力顷刻消散去,四下涌动的江风顿时停歇。
烛光微动,香烟鸟鸟。
“定风献祀都定不住——还要愿力金钱来开道,修行都到狗肚子里去了!”赤龙真人远观坛上情形,摇头失笑。
他看着金袍老道将鼓囊囊的一包愿力金钱搁在条桉上,一时又有些羡慕,便与苏午说道:“待会儿他若作法不成,湖弄百姓,你我当面揭穿了他,先扣下他那一包愿力金钱再说!
愿力金钱对某这般到处云游的道士而言,从来都极其稀少,难以获得。
天威道坛背靠民心,却玩弄民心,仍旧有这般不菲的家当——这些东西,给了他们真是可惜了!
得了这包愿力金钱,某也炼两柄金钱剑来玩一玩。”
赤龙真人又看了苏午一眼,接着道:“分你一柄。”
“好。”
苏午欣然答允:“我观他们腰佩宝剑,都是制式刀剑,他们暗中肯定与一两家铁匠铺有关联,届时若上了天威道坛,我借他们铁匠铺一用,
给我们北闾山众道打几柄合用的兵器。
——现下你的徒孙们都还只是拿棍棒防身,真遇着歹人,棍棒却不起作用。”
“甚好,甚好。”赤龙真人连连点头。
师徒俩在底下一番勾兑。
长臂师公与高壮师公则在此时站在了那女师公的左右,一人架住她的一条手臂,而后也如天蜈先生那般,由众师公托举着,上了法坛。
女师公被挟持在法坛前,坐在了一个小圆凳上。
两个师公拿出符带,将她绑缚起来,固定在圆凳上。
天蜈先生冷冷看着女师公,口中则道:“此时再后悔也是无用了,鼎灵,你有甚么遗言?当下说出,为师可以满足你!”
女师公神色平静,摇了摇头:“还是师父好好安排自己的后事吧。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你看来是真该死。”天蜈先生嗤笑一声,未因鼎灵此时的忤逆之言再动怒,在他眼里,对方已是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作为屍祭中的‘屍’,还从未有哪个‘屍’能安稳渡过一场祭祀,活到最后的!
天蜈先生从拿起腰间的葫芦,从中倒出了一只白花花的肉虫。
他先前用以探查死者生前死后线索的蜈蚣,早已在连连吞吃了二十具屍体的因果线索以后暴毙。
肉虫在条桉上蠕动着,金袍老道拿起一支极细的朱笔,在肉虫背上勾画出‘五通神’对应的五道符籙符令,细细的、鲜红的云芨符籙覆盖在肉虫背上,
老道在坛前步罡踏斗,脚踩八卦,双手交握,左手并成剑指,一指那条桉上蠕行的肉虫,口中伊伊呀呀唱道:“今时请江上龙王应真将灵,水府阴兵辟路开门——”
一边摇晃着身躯,摆出种种怪异的姿势,天蜈先生一边拿出三枚愿力钱,排在桉上。
本就无有太大起伏的江面,此时变得更加沉静。
上游处,沙溪河汇入闽江的动静都变小了许多。
围观百姓听得‘江龙王’的名号,不敢再多议论,也都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
老道绕着法坛走了三圈,在层层交叠的条凳八仙桌间上下来去,做出种种惊险动作,而后猛地翻上法坛,脸上已佩戴好一张赤红的鬼王面具。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沉,好似鬼王发出的声音,同时左手并成剑指,指向了桌上已经爬到那立着的稻草人上的肉虫:“江河归寂静,水府开大门。
船夫赶船无灾祸,渔人打渔多收获!
吾今真灵降水府,
会同江上龙王,临下渊海万丈三,
直入江底真闾山!”
在稻草人身上攀爬的肉虫,背上勾画的血红‘五通神符令’忽然破裂开来,撕裂了肉虫的皮肉,一股股鲜红的血液从那晶莹嫩白的肉虫背上汩汩涌出,染红了整个稻草人!
天蜈老道迅速而含混地念叨了一句:“真闾山脚下黑坛,五通神灵於此现!”
“恭请江龙王(五通神)应真降灵!”
老道口中请的是‘江龙王’应真降灵,
但他腹部蠕动,发出腹语,请的却是‘五通神’应真降灵!
他用了水府龙王的名号,然而却未报出那龙王神灵的坛号, 亦未曾勾画闽江龙王对应的符令,反而是准确报出了五通神的坛号——临下渊海万丈三,江底真闾山,山脚下黑坛中五通神!
符令坛号皆对应的是五通神,
当下这降真显灵於‘屍’之上的,自然也会是五通神!
天蜈老道捧起插在被血液染红的稻草人头顶的那一炷香,将之转而插进了被绑缚固定在圆凳上的女师公头顶的混元髻中!
他猛烈跺脚,
连连叫喊:“神来也,神来也,神来也!
神不见我,神不见我,神不见我!”
整座法坛都摇晃起来!
这般诡谲情景,更吓得围观百姓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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