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覆雨翻云 黄易 13477 字 5个月前

翟雨时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显得鬼影幢幢的林木,俨似草木皆兵,叹了一口气道:「是否有点奇怪,这恶鹰由龙渡江头直跟我们到这,足有个多时辰,照理我们行踪已露,以莫意和孤竹等人的轻功,怎会追不上我们?」

众人一想,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长征欲言又止。

翟雨时道:「长征你有什么话要说?」

戚长征摇头道:「我本来想说是否他们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围网后,才一举将我们消灭。不过回心一想,我想出来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将话吞回肚里。」

上官鹰微笑道:「长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赖雨时的脑袋,否则便会变懒变蠢了。」

翟雨时道:「长征的话不无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势,所以逃走的路线,均针对奢敌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夺,假设他们仍能将我们迫入罗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语气襄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对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鹰道:「那他们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时道:「假设我估计不错,他们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对我们形成无处可逃的心理压力,生出不能与他们对抗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想要我们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轻易逐个击破,到底他们的目标只是帮主一人。」

戚长征豪气大发道:「如此我们不如大模样,向着怒蛟帮走回去,拚着对上了便跟他们大干一场,也胜过像现在那落荒之犬的窝囊相。」

翟雨时道:「不!我们正要分散而逃。」

众人齐齐愕然。

圆月高挂中天

韩柏离开了坟场后,全速在山野间飞驰,愈跑愈轻松,热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脚板的涌泉穴升上,与从头顶泥丸宫流下的冷气,穿过大小经脉,汇聚往丹田气海处,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融旋转,当旋力聚积至顶峰时,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闪电般蔓延全身。

这过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内的真气便增长了少许,眼目看得更清楚,传入耳内的声音亦大了许多,皮肤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现在经历的正是体内魔种和自身精气结合的异感,这时只是个开始,至於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来亦从没有一个人知晓。

韩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着破烂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来愈感到奔跑毫不费力,天上的圆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转飞舞,矮树高林往两边流水般倒退,他为快逾奔马的高速欢呼,这新鲜的感觉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开时,唯一的人在大地上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记了韩家兄妹、马峻声、何旗扬,甚至乎令他神魂颠倒的秦梦瑶,和将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们从来未存在过。

魔种和他逐步结合,使韩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道境,在似无尽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单但是久无边。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经脉澎湃激,每一次的冲激都带来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悬在星弧的边缘处,又圆又远。

在这一切都美好的时刻,体内流动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是一股无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经脉逆转而行,收缩往丹田处。

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像一个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痴如醉时,忽地发觉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韩柏惨嚎一声。

打横切入一个疏树林,当地穿林而出时,全身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刚好跌在一个官道的正中央处。

这下突变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来,岂知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

韩柏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他有一个感觉,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将*涝兑残*不过来。在施法前,赤尊信习警告说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结合前,会有一段非常凶险艰苦的过程,可是想不到这突变要来就来,全无先兆,比之练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难防。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刻,身后车声辘辘,马蹄踏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韩柏模糊间想道:怎会有人趁黑赶路?

带头骑士一声吆喝,人和马车都停了下来。

「小丐让路!」

啪的一声,一条马鞭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圈,带起慑人风声,重重落下,猛抽往韩柏背上。

若是韩柏神智清醒,当知使鞭者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将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壮大而破烂不堪的衣服,登时碎布散飞。

韩柏只觉有些东西轻轻在背上拂过,不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样,好过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声,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韩柏背上。

韩柏一声呻吟,随着鞭势带得横滚开去,他呻吟并非因为痛楚,只是直至这刻才叫得出声来。

另一人策马驰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懒了,竟然用到两鞭,才搬得动这死了半截的乞儿。」

韩柏滚到路边,『砰』一声懂上一块路旁的大石,面转了过来,由下而上,看到了骑士们和马车。

那二十多名骑士个个目光闪闪,一身黑衣,腰间紮了条红腰带,看来似是大户人家的武师。

那辆马车极尽华丽,由八骏拖拉,非常有气势。

先前鞭打韩柏的邢老三跳下马来,小心翼翼来到韩柏前面,一对凶光闪闪的眼在韩柏身上扫了数遍,刚才他第一鞭不能将韩柏带往一旁,这老江湖立时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马来摸清韩柏的底。

韩柏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变化,扭曲起来,不过却与邢老三的两鞭无关,只是由於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还以为是自己的杰作,闷哼一声,正要在韩柏胸前檀中穴补上一脚,好送这乞儿归西,『咿唉』声中马车门打开,一名俏丫环走了下来,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给这位乞儿大哥。」

邢老三缩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请。」

那叫夏霜的四丫环盈盈来至韩柏身前,闻到韩柏身上发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着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紧,抢前伸手捏开韩柏的口,夏霜一扬手,一粒朱色的药九,和着浓郁的山草香气,投进了韩相喉咙,直入胃,连吞的过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务,迅速退回马车去。

邢老三飞身上马,喝道:「起行!」

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出道:「且慢!」

刚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汉愕道:「小姐!」

被称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你看他有丝毫应有的反应没有」虽说在月色之下,但韩柏刚好卧在树木的暗影,马车又和韩柏隔了三丈之遥,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

众人二十多对眼睛齐往韩柏望去,只见他头脸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应有的反应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个眼色。

俏丫环点点头,向车内小姐低声道:「小姐,只是个乞儿吧!你已尽了人事了,主人在前头等着你,我们若冲了,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体格轩昂,貌相清奇,显非平凡之辈,落难於此,我又怎忍心见他如此断送一生。」

她的眼力诚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况』上却错看了韩柏。

原来丹丸入喉后,立时化作一股火热,散往全身,散乱失控的真气竟奇迹地重新汇聚起来,由冷转热,硬生生迫出一身热汗,使那位小姐误会他病情转劣。

小姐的言语,一字不漏地进入他耳里,他顿时心生感激,但车窗垂下轻纱,使他对这好心肠的小姐缘悭一面,暗忖不如我使个小计,引她出来。这想法非常自然,连他也不觉大异於自己从前胆怯实的性情,不知这正是因与魔种结合后,人亦变得精灵乖巧起来。

韩柏忽地装姿作态,颤抖蜷曲。

「唉!」

垂遮车窗的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

一只白天般的修长织手,在月照树影里由车窗轻盈舒徐地递出来,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韩柏胸前的三个大穴。

这时的韩柏眼光何等锐利,一看二支长针来势,估计出长针的力道和落点,只是想以针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闭塞的经穴,使全身气血运行,乃救命招数,有善意而无恶念,不过由这一手来看,这充满美感的手的女主人,医道武技均非当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笃!」

三支银针同时入肉盈寸。

韩柏果然胸前一轻,气脉畅通。

他心中刚暗叹计不得逞,突又骇然大惊,因已积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脱续野马,山洪暴发般由贯通了的三个大穴直冲而上。

「呀!」

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三股洪流在任脉汇聚,变成无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冲心脉。

「轰!」

脑际像打了一个响雷。

原来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韩柏体内精气的结合时刻,在结合之初,首要让魔种的精气贯通全身经脉,这三针之助,刚好完成这过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进入真死的阶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韩柏体内,至於将来如何把赤尊信的庞大精气神据为己有,就要看韩柏的造化了。

车门推开。

一道白影闪出,来到韩柏身前,众骑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没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这刻,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的涟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这乞儿身罹绝症,死不过是冲早的事。」

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钳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辩,道:「小姐请先起程往会主人,小人会使人将他好好埋葬。」

小姐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他入土为安,尽点心意。」

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台起,往林内走去。

他们的一言一语,全传入韩柏耳内。

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

他感到身旁这有若观音般慈悲的女子,对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於心死的黯然神伤。

这小姐显是生於权势显赫的大户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厌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轻女子的烦恼,自是和男女间的感情有关。

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风拂过。

鸣鸟叫,草叶摩挲。

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

树木割断,泥土翻起的声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传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浑融无间。

她一直拌在他身边。

心无限温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撵了起来,心中不由苦笑,这是一晚之内第二次被人埋葬,这种经验说出去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忽地想起了韩家小妹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

幽香传来。

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下来。

就像上一坎,他并没有气闷的感觉,体内真气自动流转,进入胎息的境界。

小姐的声音从地面上轻轻传来道:「死亡只是一个噩梦的醒转,你安心去吧!」

祈老大的声音道:「小姐!请起程吧!」

小姐幽幽叹了一口气。

祈老大再不敢作声。

「噗噗噗……」

异响从地面传来。

「主人福幅安!」

韩柏心下骇然,以自己耳目之灵,为何竟完全听不到这主人的来临,此人的驾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样。

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欢迎,想到这襄,心内一阵不自然。

在内心深处,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贵女神,大生爱念。

小姐淡然道:「师尊!」

韩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师父。

一把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沉声音道:「你们退出林外等我。」

韩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惧畏怯。

步声响起,众人退个一干二净。

韩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响,却丝毫没有那主人的声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样,但韩柏知道他仍在那。

那主人带点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诉,不要再唤我作师尊。」

韩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会记着这名字。」

冰云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尊。」

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

韩柏脑际轰然一震。

他知对方是谁了。

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慑天下的魔师庞斑,自己对他的熟悉和恐惧,正是来自赤尊信经魔种融入自己体内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应。

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

风行烈的伤势,看来也是庞斑一手造成,这三人间不问可知有着异常的三角恋情。现在的韩柏,因吸纳了赤尊信的精华,识见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刹那间把握了地上两人的微妙关系。

师徒之恋,本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规,又岂能在这盖世魔君上生效。

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

那知这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那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他的语音低沉却清朗悦耳,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动。

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杀死了他?」

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

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语调道:「你若不是杀死了他,为何丝毫不起嫉妒之心?」

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

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着称的这一代魔君,如何应付这直接坦白的质询。

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襄透出铁般的自信。

韩柏心中大奇,风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凭感觉知道。

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

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

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

冰云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庞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隐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只想你一个人。」

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

庞斑沉吟片晌,叹道:「你这提议,真的令我非常心动,假如我以爱情为人生的至终目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欣然领受,可惜……唉!」一声叹气,便闭口不言。

一阵沉默后,庞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这次东来,是为了怒蛟帮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快乐地活下去,与他的决战,亦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动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杀斗争,是对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剑锋相对的时刻,生命才会显露它的真面目。」

韩柏骇然大震,这魔君现踪於此,竟是专为对付浪翻云而来,他对浪翻云心存极大敬爱,又想起赤尊信曾说过,浪翻云比起庞斑,败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

他当然不知道若非庞斑声称要对付浪翻云,莫意和谀应手等人也不会胆大包天,竟敢追杀怒蛟帮帮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剑他老人家的眼眉。

换了是以前的韩柏,这下子只能空自着急,但他现在的脑袋,吸纳了一代枭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胆色,立时忙碌起来,从各种妙想天开的角度,思索着化解浪翻云这一厄难的方法。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

两人缓缓离去。

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官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

直至这剔,经过由死复生,两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归他所拥有。

「蓬!」

韩柏破士而出。

明月当空。

他将早先在土内想到的计划重温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树林,来到官道处,循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追去。

江水滔滔。

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师庞斑的最强劲对手的覆雨剑浪翻云,顶着金黄的满月,沿着江边全力往龙渡江头赶去。

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对上官鹰的焦虑。

目下形势已至劣无可劣的情况。

上官鹰等虽是年轻有为,上官鹰的『沈稳』,翟雨时的『智计』,戚长征的『刚勇』,都是这年纪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质,足当大任,只苦对手却是位居黑榜的『逍遥门主』莫意和『十恶庄主』谈应手,不要*等□??幼叩幕?嵋嗟褥读恪*

问题在他是否能於莫、谈等人找上这批怒蛟帮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们。

尽管他能及时赶到,亦必因不断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损耗过钜,对付不了这两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联击。

何况等着他的可能还有一个比这两高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的魔师庞斑,对方以逸待劳,自己岂非以下驷对上驷,自掘坟墓。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他脑际,却丝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来,自惜惜死后,这世界已没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着他,只有那事发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测的再会亡妻的机会。

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另一个世界,不管这个死后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同样地虚假,同样是梦,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梦。

船划破水面的急响,传入浪翻云耳内。

浪翻云心中一动,此时若有一艘帆船,凭着今夜的东南风,可迅速将我送至龙渡江头,省时省力,岂非十全十美。

回头看去。

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风帆顺流而至,尖窄的船身冲碎了点点交融的水与月,风帆胀得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庄严和圣洁。

浪翻云为人不枸小节,行车因时制宜,毫不客气,连开言问好亦省下,全力一跃,天马行空地从一块大石借力跃起,夜鹰般在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中横过江水的上空,气定神地跃落在小风帆船首处。

长约二丈的小风帆船身全无倾侧,这不单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坚实,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

浪翻云微笑道:「双修夫人你好!」

正跪在船尾的丽人轻纱蒙脸,婀娜动人,闻声将修长的玉颈轻轻回过来,像带着很大的畏羞将头垂至贴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悦耳的声音柔柔地道:「月夜客来茶当酒,妾身刚才摘了一些路边的野茶叶,正烹水煮茶,还望浪大侠赏脸品,不吝赐教,此去龙渡江头,还有半个时辰,喝茶谈心,岂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剔时的好享受。」她语虽含羞,但说话内容的直接和大胆,却教人咋舌,充分显示出这成熟和阅世已深的美女别具一格的风情。

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来,挨在船头,一对若闭若开的眼凝视着双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当茶,却从未有过以茶当酒,何妨今夜一试。」

双修夫人闻言,喜孜孜地台起垂下的俏脸,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脸通红,直红出轻纱外,连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红的小耳。

她借着转身煮茶的动作,避过了这使她无限腆的一副,如此娇态在这成熟美女身上出现,分外扣人心弦。

风帆顺江而去。

浪翻云长身而起,代替了双修夫人的舵手职务,操纵着船向。

江风迎面吹来。

波光万道。

不久,双修夫人捧着一个茶盘,盛着一小杯茶,来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

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

双修夫人见他说话的语调和内容,都有种天真顽皮的味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女儿般惹人怜爱。

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心湖。

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

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

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

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

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

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

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

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窍手轻拉,脱去脸纱。

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

就若复活了的惜惜。

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

双修夫人台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

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跃」艽*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

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

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

龙渡江头,已然在望。

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

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

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

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於我。」

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

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

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於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

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坟满了她的天地风帆放江而去。

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

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山环峙的高地,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余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生活过。

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埸,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

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

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

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他妈的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

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

上官鹰一声长叹。

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着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

上官鹰道:「直到这刻我才心服口服,为何长征的武功在过去这两年,能大大超前我们。因为说才智,他不及雨时;说刻苦励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却在他不肯依从一般成规,故而自由活泼,练武时每能别出蹊径,非若我两人之古板。」

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嚐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拚,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

十二名也是幼时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们悲壮的豪情,战志高昂。

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

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凄迷妖艳,使这群闯入者也心神被摄,停止了对话。

翟雨时低喝道:「行动!」

十二名好手,立时分别奔往高处,掏出烟花讯路火箭,轮流发故,这些烟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风,尽管泅江逃命时,也没能将它们浸湿,而致不能使用。

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

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余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

若他估计不错,凌战天的大军应在途中。

这怒蛟帮仅次於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土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

当年帮争时,翟雨时便处处落在凌战天下风,而在对浪翻云的评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条长街,当然输的是经验,但亦只有经验,才能培养出眼光。

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

那是典型的逍遥门攻击的前奏。

戚长征长笑道:「来吧来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学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这宁静的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马队在前路急赶。

车轮撞上石块的咿嗦声,夹杂着起落纷乱的蹄声,在月夜里造成沉闷的节奏,破坏了应有的宁静。

韩柏一声大喝,他知道庞斑不在车队,故而毫无顾忌,这亦是赤尊信一生习惯了的行事方式。

马队后的十多名庞斑的亲卫,反应也令人赞叹惊异。

不但队形没有丝毫紊乱,连停马回首的动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对眼冷冷看着接近的韩柏,兵刃均离鞘而出。

其中两人扳弓搭箭,瞄准来犯者。

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

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咻!咻!」

两支箭往韩柏双腿电射而去。

这两枝箭似乎是笔直往韩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却清楚地看到两箭都是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略呈弯曲的路线向他射至。

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韶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

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

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

邢老三得意狂笑起来。

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冲了。

箭至。

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

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

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

其它大汉亦色变。

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

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璞,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

健马自然惊起跳蹄。

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

刀未至,锋寒已至。

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

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徙后施袭。

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

韩柏的惊慌一掠而没,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静,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过钢铁般的神经,审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势。

首先他判断出最先到达的,是右后方攻来的铁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击左胁下的铁。

他不用回头,已有如目睹般凭风声和感觉,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

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

左边的铁练亦随而扫空。

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变招,改劈为抹,抹向他咽喉处。

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

「当!」

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

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若将一只从未沾水的小狗掉进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

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类形不同兵器着称武林,这种天分,亦借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

四周刀矛闪闪。

敌人全力围攻。

长矛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忽又分成满地矛影,由下盘攻往敌人。

「叮叮当当!」不绝於耳。

掺叫声中,敌人纷退,有两人更当场受伤。

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

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

韩柏身法何等迅速,几个起落,来至马车后十多丈处。

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

车队终於停下。

韩柏长矛已至。

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冲,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