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覆雨翻云 黄易 14906 字 5个月前

戚长征神态镇静,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对比起他被太阳暖成古铜色的脸肩,就像阴天里阳光破云而出的模样.自有一种豪雄洒逸,风度不凡的神。

水柔晶看得呆了一呆,暗忖其实这粗豪青年笑起来时,实比很多所谓美男子更具拟人魅力,同时觉得自己好像到了此刻才真正清清楚楚有这种感觉.以前都是模模糊糊的。

戚长征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她内心仍在交战,不能决定怎样去处置他,那知水柔晶想到的竟是他好看与否的问题。

他索性向水柔晶爬了过来,到了脸孔离水柔晶的俏脸只有半尺许的短距离时,讶然道:「姑娘还不让开,我要钻出来了。」

水柔晶脸容回复平常的清冷孤傲,啾他一眼道:「钻出来干吗?赶着爬去送死吗?」说到「爬」字时,嘴角清出一丝罕有的笑意,分外动人。

戚长征看得呆了呆,才苦笑道:「若我还不走,待会你的上司和同门回转头来时,我老戚就不是送死而是等死了。」

水柔晶蹙起秀眉,道:「脱下你的衣服给我.我或有助你老戚逃生保命之法。」说到「老戚」时,忍不住又绽出一丝笑意。

水柔晶放下了小灵,张向他发出一连串像音乐般动听的指令,小灵聚精会神竖直耳朵聆听着,待指令结束,「飕」一声窜进丛林里。

戚长征愕然道:「你命这头小畜牲去办什么事?」

水柔晶责怪地道:「你还不脱下衣服?」

戚长征苦笑道:「我既不惯被女人看着脱衣服,更不惯光着屁股走路。」

水柔晶气得杏目一瞪,心想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人还有心情说笑,脑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手抓着他的衣襟,用力撕了一幅下来,道:「这也够了!」按着水柔晶从怀襄掏出一个小瓶,将内里一些白粉状的东西,唯恐不够地遍在戚长征的身上。

水柔晶又急又快地道:「你留在这里,小灵狸会给我擒来一头白兔之类的小动物,我会将你的破衣布绑在它身上,然后施手法使它狂奔远道,带着你的气味逃去,而你身上的隐味粉,可使猎犬以为你是一棵树或石头,嗅不到你的所在。好自为之了!这是我帮你的最后一个忙,以后只有你欠我的了。」

水柔晶见他还呆看着自己,嗔道:「还不躲回你的狗洞里去。」言罢追往树丛外,回头冷冷道:「不要以为我爱上了你,我只是救人救到底吧了!」按接隐没在小灵狸刚才消失的密林里。

戚长征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你若不是爱上了我,老戚愿以顶上人头来和你做赌注。」

左诗坐在窗前,秀目好奇地看着河岸上不住变化的动人山野景色,美景层出不穷,教她心旷神怡,心想他日若有可能的话,定要带雯雯来看看,唉:雯雯不知有没有哭?晚上睡得好不好呢?

浪翻云的大掌贴着她的后背.输入的热气忽地中断.轻责道:「诗儿,不要尽往不开心的事情钻。」

左诗吓了一跳道:「为何大哥会知道诗儿心里想着的事?」

浪翻云微笑道:「我感到你血脉内气有警结之势,所以知道你正想起不开心的事情。」

左诗叹了一口气道:「没有雯雯在我身旁,我就像是一无所有,离洞庭愈远。愈是记挂着她,她年纪太小了,又被我宠惯了她。」

浪翻云的手掌离开了她的粉背,左诗感到一阵空虚,那种感觉差点比思念小雯雯更令她难受,就像此刻才真是一无所有。

左诗刚想回过头来,背心处一痛。原来是浪翻云的手指戳在那里,接着整个背都有十几处穴位蚁咬般刺痛,都是浪翻云手指点处引起的感觉。

她泛起手舞足蹈的冲动。想站起来.浪翻云一对大手按着她两肩,另两股真气由肩井穴涌进体内,融融浑浑,说不出的写意舒畅。

浪翻云凑到她耳侧道:「诗儿:你懂得洞庭渔民惯唱的摇船歌吗?」

左诗怡然道:「当然懂得.连小雯雯也会唱,唱得不知有多好哩!」浪翻云道:「那便哼出来给你大哥听听。」

左诗心甘情愿,毫不忸怩,以她性感动人的鼻音轻轻哼着,到了歌词精处,还轻柔地唱上两句,眼中神色愈转柔和。

河风迎面吹来,吹起她丝丝秀发,拂在浪翻云按在她香肩的大手上。

浪翻云心内一片温患,自惜惜死后,他从未试过和女性有如此亲近的感觉,即管当日抱着赤裸的干虹青血战干罗时,亦没有这种醉人的感受。

左诗唱着哼着,俏脸愈来愈热,身子愈来愈软,若非靠浪翻云的手支撑着她的娇躯,早仰身倒进浪翻云怀里。

就在此时,两股比前强烈百倍的热气自浪翻云掌心直透肩井穴而入,左诗全身剧震,眼前一点后,又回复清明,全身说不出的舒服自在,像身体忽然失了所有重量。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鬼王丹也不外如是,终於给我压下毒性,最多十天,我可将它完全化去。」

左诗不知如何,感到一阵失落,好像没有了鬼王丹,也失去了和浪翻云间某种微妙的联系。

左诗心情矛盾之极,幽幽道:「那是否不用上京了?」

浪翻云对她的心情洞察无遗,微笑道:「怎么不用上京,你还要带我去参观你左家老巷的酒具,说不定由我打本钱给你开家小酒,直你的清溪流泉,让京师的人尝尝什么才是天下第一好酒呢。」

左诗既欢喜、又不安,道:「但小雯雯……」

浪翻云道:「不用担心小雯,我得到传报:有令儿作伴,她不知玩得多么高兴,还着你不用担心她哩。等你在京城的子开张时,我保证她还可以前来帮手。我看她挺本事的!」左诗神往地道:「小雯雯只懂捣蛋,能帮得我什么?」

浪翻云笑道:「的确是个令人疼爱的小家伙,告诉我,弄一间这样的小酒,要添置多少器具。」

左诗俏脸略往后仰,秀长的颈项贴着浪翻云仍按在她肩上的大手,兴奋地道:「让诗儿想想。」

「咯咯咯!」门声起。

浪翻云淡淡道:「范豹:进来吧!」左诗的心「卜卜」跳了起来,有人来了,为何浪翻云仍不拿回他的大手,给人看到自己和他这般亲热,实在羞人,何况范豹还是她过世丈夫生前的好友。

范豹推门而进,看到两人亲热的情形,眼中掠过欣慰之色,施礼道:「接到帮主的千里灵传书,诸浪首座亲闶。」

浪翻云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大手,接信拆开细看,剑眉轻蹙道:「方夜羽确有一手,有如玩弄魔术。」

按着向范豹问道:「陈公和范良极等是否仍在大厅里,」

范豹点头道:「陈老好像刚教完范爷和韩爷两人认书识字,回房去了!」浪翻云毫不避忌拍拍左诗肩头,通:「诗儿:让我介绍几位好朋友你认识。」

左诗见浪翻云对白己如此不拘俗礼,芳心泛满骄傲和欣喜,不停点着头。

一向都像阴霾密布的内心天地,刹那间被注进了无限的生机。她却不知因积郁而封闭了的十八道经脉.竟给浪翻云以无上智能和玄功,打通了八道之多。

小风帆划破鄱阳湖平滑如镜的湖面,往东而去。

比倩莲倦倦地半卧半坐挨在船尾,一对灵巧的乌黑眸子兜着风行烈,后者则负起操舟之责。

风行烈不知在想什么,望着前方水平极处一群小岛屿,沉默着。

左方远处一队鱼舟缓缓驶过,使人感到鄱阳湖闲适宁静的安逸气氛。

蹦满了的风帆「拂拂」晌着,显示风向有了轻微的改变,风行烈慌忙调整船帆的角度。

比倩莲赞道:「行烈:你对操舟也相当在行啊!」风行烈回过头来,看到夕阳光里的谷倩莲,俏脸闪着亮光,秀丽不可方物,心中暗呼道:「原来她是这么美?何我以前竟像看不到似的?

」一时间忘了回答,眼光也没法移回原处。

比倩莲轻轻掴了自己的嫩滑脸蛋一记,自责道:「你看我多么糊涂,你们的邪异门以水寨浮坞名震黑道,自是操舟策船的大行家,噢:你瞪着我干吗,还嫌在南昌时欺负得我不够吗?现在也想继续欺负我吗?」她说来巧笑倩兮,神态动人之极,使人感到其实她很想被「欺负」。

风行烈心神全被她的娇憨吸引过去,微笑道:「何不进篷舱内休息一会,不怕晒得你白嫩的娇肤变粗变黑吗?」

比倩莲羞人答答地道:「你也着紧我吗?进了舱就不能像现在般好好看着你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谷倩莲对他用情如许之深,风行烈那能不受感动,点头道:「也好,让我也可以好好看看你。」

比倩莲脸上掠过意外之喜,啾了他一眼道:「风公子有心情听我们双修府的故事了吗?」

风行烈脸容一寒道:「若不说出你对付我的阴谋来,其它不说也罢。」

比倩莲甜丝丝地柔声道:「无论怎样,你该信我不会害你的。」

风行烈声音转冷道:「倩莲你你要在我和双修公主间打什么念头,否则我定不会饶你。」他并非愚鲁之辈,集合所有迹象,怎会猜不到几成,故先出言向谷倩莲作出严厉警告,说实在的,靳冰云的离去确使他对爱情感到厌倦,所以在最初时,即管对着谷倩莲这么明媚可爱的美少女,他也真的有些微讨厌。

若谷倩莲要他去做双修大法的候选者,他会非常反感。

这不是可以随便相就的事。

比倩莲吐出小香舌,扮出害怕的样子,缩作一团可怜兮兮地道:「由始至终.我也只是要求你去见她一脸吧了:其它的都由你自己作主,这也不成吗?」说罢泫泫欲涕。

即管明知她弄虚作假,风行烈也败下阵来,始终得不到谷倩莲这小灵精的保证,苦笑摇头,放弃对谷倩莲的进迫。

比倩莲盈盈站起,来到风行烈身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行烈:现在你有心情听故事了吧?」

风行烈道:「你的声音有若出谷的小黄莺,想不听也大概忍不住吧!」谷倩连横了他一眼,像在说你这人恁地小气,还鼓着香腮没有作声。

风行烈知道她恼的其实乃自己「定不会饶你」这句语气重了的说话。微笑道:「倩莲:不知你是否也有我相同的感受,就是每逢你要告诉我那双修府的所谓大秘密时,总会有事发生的。」

谷倩莲一震道:「现在有什么事?」

风行烈淡淡道:「后面有六艘插着官旗的快艇,正追着我们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中的惧意。

任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官府会在这事上插上一脚.若官府和方夜羽的势力结合起来对付双修府,他们就算加上怒蛟帮也只会是白赔进去。大台上所有来自高句丽的文牒图卷均摊了开来,韩柏苦着脸硬在记认刚才陈令方教他的东西,见到范良极翘起二郎腿,提着他的盗命,悠然自若地吞云吐雾.气得咬牙切齿道:「你想袖手旁观吗?想疯了你的心了,快来和我一齐参详,除非你自认老了,记忆力衰退,那我或可看在你一大把年纪分上,放过了你这死老鬼。」

范良极「啐啐」连声,向坐在韩柏旁的柔柔道:「柔柔看看你这窝囊大侠,自己不行,却要拉别人下水,我老?哼:你连个「老」字怎么写也不知道哩。」

韩柏两眼一翻,道:「你敢说我不懂「老」字怎么写!」范良极不慌不忙道:「你懂得写吗?用高句丽文写个「老」字给我看看。」

韩柏大怒道:「你又懂得写吗?」

范良极哂道:「我又不老,当然不懂怎么写。但我却刚学晓了怎样写「年青」这两个字,要不要我将陈老鬼刚才教我的绝活默写出来,以展示我比你更有优胜的记忆。」

韩柏记起这死老鬼刚才确曾问过陈令方这两个字,为之语塞。

柔柔手搭在韩柏肩上,柔声道:「公子:让柔柔帮你温习陈公教下的功课好吗?」

韩柏余气未清,点头道:「柔柔:你比你那不负责任、没有人性的爷爷义兄好多了。」

范良极气得双目一瞪,伸出盗命,在韩柏头上敲了两下,冷笑道:「人性,人性的其中一项就是尊纪守信,无论事情怎样发展,你也要将朝霞弄到手中.知道吗?」

韩柏色变道:「若我去勾人的小老婆,浪大侠会怎样看我?何况现在陈令方好歹也是与我们合作共事的人。」

范良极道:「勿忘了陈令方横竖也要将朝霞送人,现在不过由你接收吧: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你觉得自己做得对,浪翻云爱怎么想。便由得他吧!」韩柏皱眉道:「陈令方和楞严关系现在恶化到这地步,怎还会向他送出朝霞,何况朝霞是他家人妻妾里唯一知道整件事的人,这更证明了陈令方定不会将她拿去送人,难道想她出秘密吗?」

范良极脸色一寒,道:「你想违背诺言吗?」

韩柏软化下来,耸肩摊手叹道:「但你也要朝霞心甘情愿才行呀。」

范良极绷紧的皱纹老脸松开了点。望向柔柔奇道:「你不开心吗?何垂着头一声不晌?」

柔柔低声道:「公子和大哥商量大事,那有我插嘴的余地。」

韩柏这才省觉柔柔因不知前因后果,听得自己两人公然讨论要去勾引别人的妾待,心中难受,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台下却中了范良极一脚。忙强扮笑容,伸手搂着柔柔香肩,把事情详述一番。

柔美听得瞠目结舌,只觉自己这公子和大哥奇人奇行层出不穷,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范良极神情一动道:「有人来了!」

夕阳沉没。

戚长征听着水柔晶往东北掠去的声音逐渐消失。才闪出丛林之外,往来路狂奔而去,到了河旁沿岸处,再疾走十多里后,才停下脚步,一边打量着四周的形势。

到了此刻,他已感到迷失了路,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敌我的追逐里,这是江湖上的大忌。

现在唯一之法,就是不理天已入黑,就近找户人家,查问此处的位置,离九江还有多远?

再走了几里路.岂知行经之处,愈来愈荒僻,幸好月色清亮,可辨远近之物。越过了一个山坡后,前方出现了个小小的村落。

戚长征暗忖为何连半盏灯火也看不到,也不闻大吠,鸡道这是个被人荒弃了的野村?

路上草滋蔓,戚长征走得更是小心,脚尖只点在突出来的石头上,以免留下痕迹。

当他进入村后,更无疑间,三十多间剥落残破的小屋,一点生气也没有。

所有房合均门扉紧闭,戚长征想道:假设我有法子不经门窗进入屋内,即管敌人再追来,也不会费神逐屋搜查。想到这里,忽然兴起,认真地去想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碰上敌人,亦没有力量去应付。

好一会后摇头叹气道:「有雨时那小子在就好了,说到动脑筋,我老戚确及不上他。呀!」

戚长征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一直想着如何躲避屋内去,为何不想想躲在屋外。人同此心,假设敌人追来,很自然只会想到他躲在屋内,当见到门窗均未被人动过,自应不再耽搁便离开。

他环目四顾,这个村除了一条大路和两旁的房舍,屋后杂生的乱草和附壁而长的蔓藤外,就只有舖满了尘土生了藓苔的破锣笆和枯树枝,散布屋旁或路上,那有藏身之所,自己虽身带水柔晶的隐味粉,可躲过猎犬灵敏的鼻子,但却未必避得过他们灵锐的感觉和夜眼,若要躲在村内,还不若随便我个山林野地,倒头睡上一觉化算。

河水的流动声音由荒村右方的斜坡外传来,使人分外有种宁洽的感觉。

戚长征正要离开,又停下脚步,想到虚则实之的道理.正因这不是好的藏身之地,所以若真有方法隐身在此。必会教敌人料想不到,疏忽过去,正可借此休息一番,争取到尚未复原的体力和真气。

想着想着,脑中灵光忽现,拍了一下额头.以责备自己脑筋不够灵光,这才小心翼翼依前之法,只以足尖点在路上的石块,来到路心一堆枯树枝破雏笆堆积之处,小心移开杂物,脱下被水柔晶撕掉了一幅的上衣,舖在地上,劲运十指,一把一把将泥上抓起,放在衣上.再包起运往屋后倒掉,如此不到片刻,路心已给他掘了个可勉强容身的地穴出来。

他没有忘记衣上沾了隐味粉,挥掉泥肩,皱眉头将上衣穿回身上,那种肮脏感觉,使他差点要再脱下来,又或只披在身上了事,不过想起可能因此闹出岔子,唯有将这些念头放弃。

他坐入穴内,小心将破窍笆等物盖在入口,才盘膝坐下。

罢要凝神聚气,脑内杂念丛生,一忽儿想起了韩家二小姐慧芷.一忽儿又想起对他情深恩重的水柔晶,始终无法静得下来。

蹄声忽响,夹杂犬吠之声遂渐接近。

心中一凛,整个精神凝聚起来,再不用费平点心力。

半晌后路面上全是蹄声和犬吠声,也不知来了多少人,几乎是停也没停便过去了。

戚长征吁出一口气,暗忖自己这方法果然高明.不过若没有水柔晶的宝贝隐味粉,便一点也行不通,想到这里,对水柔晶的感激又加深一层。

这次他再凝志炼神,几乎立即进入了虚静笃致的精神状态,达到前所未有的禅境。

蹄声、犬吠来了又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批敌人,他都置若罔闻。

两个时辰后,他功行圆满,悠然回醒过来。

他感到体能功力,均臻达一个全新的境界,不禁大奇,若往日像刚才般损耗了那么多体力和真气,无论怎样打坐休息,至少也要几天才可逐渐复原,为何现在只坐上这一两个时辰,即像个没事人似的,还更胜从前,真是奇哉怪也,幸好这只会是好事而并非坏事。

这时他反有点不愿离开这虽气闷了点,但却非常安全宁静的心天地,索性开目沉思,将这十多天来和强敌连番交手的经验,在脑海中重现一遍,作出检讨,想到兴奋时,真想跳出穴外,找上最近的故人,杀个痛快。

连他自已也不知道。这地穴内的两个时辰,实乃他在刀道的修练过程中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使他能进真正上乘的境界。

步声响起。

戚长征透过杂物间隙.运足眼力,一看下叫了声糟糕,原来带头来的竟是由蚩敌,他两旁一看便知是蒙氏双魔的学生老叟:后面跟着是日,月、星三煞;金木水火土王将和一群三十来个劲装大汉。

他只感头皮发麻,就像在一个不能醒来的噩梦里。怎会这么巧?他最怕的人全来了。

众凶转瞬来到戚长征藏身地穴的两旁,停身立定,最贴近的恰好是右方的水柔晶。

日煞问道:「由老:要不要孩儿们遂屋去搜。」

蒙大冷冷道:「我看不用了,门窗的尘痕一点剥落的迹像也没有,连双小虫也飞不进去。」

蒙二接口道:「要藏身也不会蠢到躲到了这个死村之内,附近这么多荒山野岭,安全得多了。」

戚长征暗笑道:你真是说得很有道理。

由蚩敌冷冷道:「老四老五你们有否感到奇怪,以我们的人手物力,追踪之术,为何过了百里,仍拿这小子不着?」

戚长征心中一檩,望往水柔晶,不禁担心起来。

蒙大道:「老由说得好,可知定是我们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由蚩敌转过身来,凌厉的眼光落在水柔晶脸上,狞笑道:「柔晶:你还有什么话说。」

戚长征的手握上刀柄,明知是送死,水柔晶有难他怎可袖手旁观。

水柔晶娇厅剧震,冷冷答道:「柔晶不明白由老在说什么?」

由蚩敌仰大一阵长笑道:「其实早先搜查韩府找不到人,而事后证明了那小子当时确在韩府之内,我便应怀疑你了。若非是你,小灵狸怎会嗅不出他来,现在我们也不会给他逃脱。」

水柔晶素知由蚩敌手段的残酷,若落到他手上,实是生不如死,想到这里,肌肉一缩一弹,装在小臂的袖珍匕首滑到反转了的手心内,斜指着小肮下,才答道:「柔晶仍不明白由老的说话。」

她的动作,戚长征看得一清二楚,见她想以死以保自己不受辱於人,心下敬佩,已知今日一战难以避免,忙收摄心神,竟意外地造人了往日浪翻云指点他武功时所说的「日照睛空」的境界,无一物不清晰,无一物能在日照下遁形掩迹。

这也算戚长征一场造化,老天将他摆了在这么必死的环境,反而刺激得他的「刀心」又进入更深一重境界。

水柔晶身后七、八尺许处站的是人将,其它人都远在十步开外,这时火将在水柔晶后打了个手势,显是通知由蚩敌水柔晶想自杀,因为他是全场里唯一可看到水柔晶手心暗藏匕首的人。在她左方的人,给他身体挡着视线,另一边则是戚长征的杂物堆。

由蚩敌眼中神光一闪,语气转为温和,道:「看柔晶你的神态确不像曾作出助敌的行为,难道是别处出了漏洞?」

水柔晶见他语气转得如此之快,愕了一愕。

身后的人将乘机道步欺上,一指点往水柔晶的腰眼上,他这一指合着阳震之动,即管水柔晶刀锋入腹,也会给他震得退出来。

水柔晶惊觉时,已来不及自杀,唯一之法是往前掠去,但同一时间,日、月、星三煞三支长矛一齐出手,封死了她的进路。

水柔晶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知道现在连自杀也办不到,不禁暗恨不早些下手。

匕首挥往身后,希望能迫开火将,争取一刻缓冲的时间.以了结此生。

「呸!」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起自水柔晶旁的离物堆内,按着刀光一闪,人将右手齐腕给斩了下来,刀芒再起,日月星三煞同时踉跄跌退,虽是轻伤,但气势被夺,仓惶间来不及作出迅速反击。

戚长征现身水柔晶之旁,仰天大笑道:「痛快痛快:由秃子你敢否和我单打独斗,我保证分出胜负才走,但这期间你不得命人对付水柔晶。」

众凶团团将两人围住,只待由蚩敌一声令下。

由蚩敌望往飞到脚下的一片碎瓦,动容道:「你不但胆子大了,连武功也突然间进步了许多,可知庞老对你的评价一点也错不了,但若说今趟你仍能逃出去,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水柔晶在戚长征背后轻轻道:「你走吧:我掩护你。」、.戚长征心头一阵激动,左手向后反抓着水柔晶的手,全不理会敌人的灼灼目光。

水柔晶自知两人必死,豁了出去,任由这男子抓着自己柔若无骨的手。

蒙大向由蚩敌冷哼道:「女大不中留,就是如此!」接着低声道:「一下手不要留情,此子能藏在近处而不被我们所觉,已可晋入黑榜的级数。」

蒙二迅速低语道:「这小子比我想像中还高明,只从他的刀法便可看出浪翻云的可怕。」

断了手腕,两眼真如喷火的人将这时迫到后方,由手下给他包紮敷药,再无动手的能力。

后方是金、本、土三将,前方是日月星三煞.再外围是由蚩敌居中,蒙大蒙二两人傍在左右,最外档处则是那些劲装大汉,若戚长征要闯出重园,势须凭手上快刀的本领,没有任何取巧余地。

在由蚩敌和蒙氏双魔这三个凶人的围堵下,实在连逃也逃不了。

戚长征泠喝道:「老由你怕了吗?」

由蚩敌发出一阵狂笑,道:「闭嘴:网中之鱼,有何资格提出要求,动手!」金木土三将倏地往后散开,日月星三煞三支长矛有若三道电光,向戚长征射来。

戚长征左手仍牵着水柔晶的玉手,手上刀光潮涌,护在身前,刀法精微玄奥,有若偶拾而成的佳句。

由蒙等三人眼力最高明,一齐色变,尤其由蚩敌几天前才和他交过手,岂知士别三日,竟要刮日相看,更增他除去戚长征之心。

日月星三煞当然非是弱者,矛光散,笼罩的范围也扩大了。

岂知戚长征就在利矛贯体前.刀光暴涨,接上三矛。

「叮叮叮!」戚长征连追三步,化去狂劲。

日月星三煞齐被便生生迫退,三人早被他气势所慑,竟便不出平常的七成功夫。

蒙大蒙二齐声冷哼,像演习了千百次般由日月星三煞间穿入。两手相握,接着急旋起来,龙卷风般往戚长征急转过去。

劲气漫天,发出嗤嗤尖啸。

戚长征和水柔晶发衣飘拂。

水柔晶尖叫道:「是他们的「旋风杀」,快退!」拉着戚长征往后飞退。戚长征拿着她的手借势一送,水柔晶整个飘往远方。

这时蒙氏双魔转得快至已没有人可分辨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二人的旋劲扑至,使戚长征也有随之旋起的倾向。

在这生死立决的关头,戚长征忽地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整个天地像完全没有了声音,体内充盈着无比的信心和勇气,没有半丝的紊乱。

一股强大的劲使他们愈旋愈快。

他一分不差地知道当蒙氏双魔每转一圈,都借拉着的手生出正反力道,那力道刚生的刹那,就是旧力消失的当儿。

那也是两人唯一的空隙。

进来的是浪翻云、左诗和陈令方。

陈令方有点疲倦,显是刚才教这两个不肖学生时费了很大的心力。

范良极和韩柏看到左诗,眼睛同时亮起来,秀美无伦的左诗自有一种非常动人的独特气质,唯未如秦梦瑶的不食人间烟火,但自有其秀丽清逸之处。

范良极较快回复过来,见到韩柏这好色之徒仍不瞬眼地瞪着人家。暗骂这小子见不得美女,踢了他一脚。

浪翻云看得微微一笑道:「这是酒神左伯颜之女左诗姑娘。」

左诗被韩柏看得芳心忐忑跳动,暗怪这人为何如此无礼,但既是浪翻云朋友,唯有检施礼。

陈令方道:「来:我们坐下再说。」

众人围桌坐下。

客气几句后,浪翻云正容道:「我刚接到敝帮千里灵传信,得到一个很坏的消息。」

韩柏讶道:「浪大侠身在船上,为何竟仍可与贵帮互通讯息?」

左诗不敢看他,却在想这年青男子的好奇心真大,放着坏消息不问,却去管这些枝节的问题。

范良极冷讽道:「你这人真是无知,千里灵均曾受特别训练,能辨认船上特别的标志,好了: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

韩柏尴尬地:「我没有你那么老,那来这么多经验和老知识。」

范良极气得两眼一翻,待要反相稽,刚好朝霞捧着一壶香茗,进来待客,这才止息了干戈。

这时连浪翻云也感到有点巽常,为何好像陈令方奋意地制造朝霞和他们接触的机会?

左诗和柔柔站了起来,帮着朝霞侍候这四个男人。

韩柏暗忖:假若秦梦瑶和靳冰云两人肯这样服侍他,就算减寿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范良极向浪翻云道:「若有消息能令浪兄感到震动.必是非常骇人听闻的事。」

浪翻云微笑道:「方夜羽已和朱元璋携手合作,对付黑道,你说这是否惊人之至。」、+,、范良极登时呆了起来。

「当!」陈令方听得连茶杯也拿不稳,掉在台上,茶水溅流,朝霞慌忙替他抹拭。

心有旁骛的韩柏目光却落在朝霞那一对使人想拿在手心里好好怜惜的窍手,想着范良极的这个介绍倒也挺不错。

朝霞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暗怪这人实在太率性而行,毫无避忌,可是芳心却又没有丝毫怒意,反有少许背叛了陈令方的快感,感受到陈令方不能给他的刺激。

韩柏的神态那能瞒过浪翻云,其实他早看到范韩两人对朝霞神态特殊,遂向韩柏微微一笑道:「看着韩兄,便像看着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我和凌战天两人四处浪荡,惹草沾花。爱尽天下美女。」

听到浪翻云说自己年有时沾花惹草.左诗的芳心不由忐忑跳动着。

韩柏一震醒来,以他那么不怕羞的厚脸皮亦赤红起来,笨拙拙地不知应如何反应。

陈令方哈哈一笑道:「浪兄说中了我的心事,陈某自号惜花,正是此意。」按着向韩柏神秘一笑道:「到了京师后,让我这识途老马带专使游遍该处的着名青楼妓寨,保证专使永远也不会再想离开这回事。」

朝霞幽怨地啾了陈令方一眼,好像在怪陈令方「惜花」之号,名不符实,看得连浪翻云也有所感。

一直暗暗留意朝霞的范良极则是心中一酸。更使他「打救」朝霞的决左诗却给弄得糊涂起来,礼不清这几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浪翻云转回正题,解释了当前形势。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想不到如何应付眼前这一面倒的形势。

范良极取出盗命,吞云吐雾一番后,忽地干笑起来道:「朱元璋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来惹你浪翻云,包他吃不完兜着走。」

韩柏听得皮生疙瘩,心想你老范拍马屁也不须如此过火,朱元璋乃当今皇帝,大内高手如云,且掌兵千万,怎会如此易与?

浪翻云从容一笑,转向陈令方道:「这六部之职,可否请陈老说说成立的背后原因。」

陈令方露出佩服的神色,道:「浪兄虽不是朝廷中人,也猜到这六部事关重大,实涉及大明未来的兴衰。」

范韩两人一齐动容,至此连韩柏也给引起了他那强烈的好奇心,专意聆听。

陈令方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得天下后,最关心的事就是如何保有天下,要做到这点,他最顾忌的就是随他打天下的功臣和仍残留在民间各股当年抗蒙的势力,浪兄的怒蛟帮、干罗的山城、赤尊信的红巾盗就是他最害怕的三个眼中刺。」

范良极骂道:「这忘恩负义的小子.出身帮会,又掉过头来对付帮会。」

陈令力道:「立国之时,他碍於形势,不得不起用功臣李善长和徐达两人为丞相。两人为他定法制,除污吏,使人民休养生息,岂知根基定后,竟以胡惟庸代李徐两公,大权独览,又另设检校和锦衣卫,由楞严统领,专门对付曾为他打天下的功臣。」

.范良极不理有三女在。一口气骂了一连串粗话,怒道:「胡惟庸是什么东西?当日朱小子取和州他来归顺时不过芝麻绿豆的一个小辟儿,有什么资格坐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唉:不过若朱元璋也可以当皇帝,怕谁也可以当丞相了。」

韩相见他口没遮拦,听得眉头大皱,反而陈令方赞赏道:「范兄快人快语,陈某最爱结交就是你这种坦然无忌的好汉子,对於朝内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陈某实深感厌倦。」

岂知范良极毫不领情,两眼一瞪道:「既是如此,陈公你为何不留在家中享清福,一听到有官当,立时翘起屁股出着烟,着上京叩头去。」

他一时兴发,愈说愈是粗鄙不支,听得三女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只有韩柏知道他因目睹往日朝霞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故对陈令方全无好感,忍不住借机发作。

浪翻云由一开始便感到范良极对陈令方的敌意,故意不作声,看看陈令方这双曾在官场打滚的老狐狸如何应付。

陈令方丝毫不以为忤,叹道:「对於当官,陈某确仍存有妄念,但更重要的是想不当官也不行,皇上曾定下「士大夫不为君用,罪至抄族」的律例,他若拣了你,想不当官也不行。」

范良极为之语塞,苏州名仕姚润、王漠两人被征不至,不但被杀,连家当也被充公没收,此事天下皆知,所以陈令方所说的,确非虚言。

浪翻云冷哼道:「当初朱元璋起用胡惟庸,贵的是他人微言轻,在旧臣里缺乏根基势力,哪知这小子结党营私,势力迅速膨胀,使奔竞之徒,趋其门下,此岂是朱元璋当初所能预料的?」

陈令方道:「但皇上也达到了他部分目的,徐达公和刘基公因得罪了胡惟庸,先后被其害死,除了「鬼王」虚若无外,现在谁敢不看他的脸色行事?」

韩柏心中一动,问道:「今次朱元璋设六部新职,是否有压制胡惟庸之意,那岂非削自己的权力?」

朝霞和左诗都顿时对这看着女人眼也不眨一下的青年刮目相看,想不到他正经起来时思虑如此细密。

陈令方眼中掠过赞赏的光芒,点头道:「这正是全件事的关键所在,也是皇上的一个大矛盾。」

浪翻云淡淡道:「吏、户、礼、兵、刑、工六都,不是一直隶属中书省丞相吗?怎会忽然又成了新职?」

陈令方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想不到这多年不问世事的天下第一剑手,竟然也对朝中之事如此熟悉,道:「问题正出在这里。以往是由皇帝管中书省.再由中书省避六部,但今次的改革里,六部的地位将会大幅提高,变成直接向皇上负责,你说这变化是否惊人,如此一来.中书省将大权旁落,实质的丞相会由一人变成七人.所以朝中各派都对这六部要职眼红得要命。」

范良极冷冷道:「如此真要恭贺陈公了。」

这次连陈令方也听出对方嘲弄之意,他也是城府极深的人,苦笑道:「范兄不要笑我,现在看来,这事乃祸而非福。」

浪翻云皱眉道:「朱元璋何要这么做,岂非坐看各派瓜分他以往集中在一名手下身上的权力?」

韩柏道:「我看这是朱元璋的一着阳谋,否则也不会有刺杀陈公这事。」

范良极一震道:「你这小子有时也会动动脑筋,想点新鲜的玩意儿出来。」

浪翻云像早便想到这点,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朱元璋,我便让你弄假成真,作万自缚。」

众人齐感愕然,望向从容自若的浪翻云。

浪翻云道:「我们上京后,不惜任何手段,也要扳倒楞严和胡惟庸,中书省一去,六部便成治理全国的真正权力中心,那时连朱元璋也难以通过胡惟庸胡作妄为,像眼前与方夜羽联手的事,便想不会出现。」顿了顿再道:「好了:时间无多,这里便交由范兄和韩小弟处理,若我估计不错,楞严将会通过官府的力量.明着来要人,各位看看怎样应付吧!」左诗愕然道:「浪大哥要到那里去?」

浪翻云微笑道:「到了鄱阳,我会到双修府打个转,事后立即回来陪请诗儿你喝酒!」

谷倩莲回头瞧了几眼,骇然道:「这些所谓官艇,除了旗志.上面一个穿官服的人也没有,这算什么一回事。噢:还不驶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