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2)

覆雨翻云 黄易 14795 字 2个月前

韩柏把心一横,咬牙道:「皇上恕罪,这封信小使臣不能写。」

朱元璋先是微一错愕,接两眼一瞪。射出两道寒芒,语气里多了几分令人心颤的冰冷杀机,道:「为什么?」

韩柏大是檩然,知道眼前此君喜怒无常,一个不好,立时是杀身大祸。

眼光亦不避忌,故示坦然地迎上朱元璋的日光叹道:「这就是小使臣刚才为何如此渴望得到皇上特赦权的原因。唉,小便不知应由何说起,今次我们起程东来时,敝国王曾有严令,要我等谨遵贵国的人乡随俗规例,不准说敝国语言,写敝国的文字,以示对贵国的臣服敬意;若有违规。必不饶恕。唉:其实小使臣已多次忍不住和陈公及谢大人用敝国语交谈了。嘿!」接又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说话过不留痕,不惧敝国王知道,可是若写成此信,那就是罪证确凿,教小使臣如何脱罪?」

朱元璋听得啼笑皆非,暗忖中竟有如此因由。竟释去刚才对他渴求特赦怀疑的心,哂道:「只要正德知道专使是奉朕之命行事,还怎会怪专使呢?」

韩柏苦脸,皱眉道:「唉:敝国王表面上或者不说什么,可是心里一定不大舒服,责怪小使臣不听它的命令,那……对我日后的升摧便大有影响了。」

朱元璋大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点头道:「想不到你年纪虽轻,却已如此老谋深算,这说法不无道理。」沉吟片晌,通:「不过朕说出口的话,亦不收回,信定须由专使亲书,只是用什么文字,则由专使自行决定罢!」

韩柏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道:「小使臣遵旨,不过请皇上莫怪小使臣书法难看,文意粗陋就成了。唉:小使臣在说的方面一点问题都没有,写就有点困难了。」

朱元璋心道这才合情理。

直到这刻。他仍未对韩柏的身份起过半丝疑心,关键处当然和楞严犯的是同一错误。就是谢廷百和陈今方两人如何敢冒大不讳来欺骗他,那想到其中有这等转折情由。

所以才会给韩柏以这种非通似通的砌词搪塞过去。

朱元璋伸出手指,在龙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眼神转腹T,不知心里想什么问题。

韩柏一直心惊胆跳,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又不敢出言打断这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的思路。

朱元璋忽地望向他道:「暂时不用写信了,专使先回宾馆休息吧!」

韩柏不敢透露心中的狂喜,低头站了起来,依陈令方教下的礼节,恭敬叩头后,躬身退出书房,到了门外,才发觉出了浑身冷汗。

化身成采花大盗薛明玉的浪翻云,沿街而行,落花桥巳在望。

街上行人如曲,肩摩踵接,不愧天下第一都会。

这时一群鲜衣华服,身配兵器。趾高气扬的年轻人,正谈笑迎面走来。

浪翻云一看他们气派,就知这些狂傲嚣张的年轻人若非出身侯门巨族,官宦之家,便是八派门下,或是兼具这多重的身份。

他微笑避往一旁,以免和这些人撞上一块儿,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其中一人道:「谁敢和我打赌,我杨三定能得亲秀秀小姐的芳泽!」

另一人嘲道:「不要那么大口气。莫忘了上个月你才给我们京城最明亮的夜月弄得差点自尽。」接压低声音道:「而且听说秀秀小姐早爱上了庞斑,你有何资格和人争宠。」

又有人接口笑道:「我想除了浪翻云外,谁也不够资格和庞斑作竞争的!」

嘻笑声中,众人抆身而过。

浪翻云为之莞尔,摇头失笑,随即踏上落花桥。

秦淮河在桥下穿流而过。

名闻天下的爸膝在这入黑前正穿梭往来。

管弦丝竹之声,夹杂在歌声人声里,荡漾河上。

浪翻云忽然酒兴大发。

不管是什么酒,只要是酒就衍了。

他按桥边的石栏,定神地注视书似静又似动的河水。记起了初会纪惜惜的情景。一股挥之不散的忧伤,泛上心头。

人脸全非,河中的水亦不是那日的河水了。

生命无桓常!

当惜惜在他怀内逝去时,他想到的只有一个问题:生命为的究竟是什么?

这想法使他对生命生出最彻底的厌倦!

他亦由此明白了百年前的传鹰为何对功名权位毫不恋栈,只有超脱生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惜惜的仙去,改变了他的一生。

就在那一刻,浪翻云变成能与庞斑抗衡的高手。因为他已勘破一切。再无任何牵挂,包括生命本身在内。

生无可恋!

这些想法像秦淮河的河水般灌进他的心湖内,起了漫漫波澜。

泪水忽由他眼内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进秦淮河内。

自和左诗在一起后,他把心神全放在外面的世界处,可是在这一刻,也却像一个游子回到阔别久矣的故乡般,再次亲吻久违了的泥土。触到深藏的伤痛。

就是在这桥下的河段里,他邂逅上纪惜惜。

落花桥是个使他不能抗抑情怀波动的地方。

没有人可以了解他对纪惜惜的柔情,当然:言静庵是唯一的例外。

「你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起。

「噢:爹:你老人家哭了,是否想起了娘她这可怜人?」

浪翻云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

那女子语气转寒:「原来爹是在想娘之外的女人,否则不会犹豫不安。」

浪翻云心中一,暗忖此女的观察力非常灵锐,禁不住侧头往她看去,立时混身一震。

世间竟有如此尤物!

在他见过的女子中,只有言静庵、秦梦瑶、纪惜惜和谷姿仙可和她比拟。

她坐在一俩式样普通的马车里,掀起帘幔静静地看他,美目里神色复杂至难以形容,柔声道:「爹你身体震了一下,是否因我长得和娘一模一样。」接微微一笑道:「我特别为爹梳起了娘的发髻,戴了它的头饰。又穿起了她的衣服,你看我像娘吗?」

浪翻云心底涌起一股寒意,他听出了这「女儿」心底的滔天恨意。

驾车者身材瘦削,帽子盖得很低,把脸藏在太阳的阴影里,看不到脸貌,亦没有别转头来打量浪翻云。予人神秘迷离的感觉。

浪翻云收敛了本身的真气,因为他察觉出驾车者是个可与黑榜高手比捋的厉害人物,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悉破自己的身份。

这人究竟是谁?

浪翻云大感好奇,从对纪惜惜的深情回忆里回过神来,装作惭槐地垂下头,哑声道:「你仍怪爹:仍不……肯原谅我吗?」

这正是浪翻云高明的地方,装作哭沙哑了喉咙,教这绝色美人分辨不出他声音的真假。

这落花桥非常宽阔,可容四车取印,所以刻下这马车洎在桥侧,并没有阻塞交通。

那女子淡淡凝注浪翻云,幽幽一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清|。这就是女儿为何约爹到这桥上相见的原因,那是娘一生的写照,是个事实,原谅与否箅得什么呢?女儿要的东西,爹带来了没有。」

浪翻云想起薛明玉。一声长叹,沙声如旧道:「女儿真的想对付朱元璋?」

女子一震道:「闭嘴!」

忽然间浪翻云知道了这女子是谁,那驾车的人又是谁。

错非是浪翻云,否则谁能一个照面就悉穿对方的底子。

薛明玉这女儿就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妃嫔陈贵妃,驾车的人则是朱元璋的的头号刽子手楞严。

这推论看似简单,其中却经历了非常曲折的过程。

首先惹起浪翻云想到的是谁家女子如此美艳动人,谁人武功如此造诣深厚?

当然,若非薛明玉曾提过女儿和朱元璋有关,以京城卧虎藏龙之地,他亦一时不会猜到这两人身上。

就是沿这贵的线索,他用言语诈了陈贵妃一。而陈贵妃的口气反应,通足表露出她惯於颐指气使的尊贵身份。

以她的身份,想私下到这里来会他,是绝不容易的,除非有楞严这种东厂头子的掩护,她方可以在这里出现,不会给宫内其它人知道。

浪翻云肯打赌若事后调查陈贵妃这刻的行踪,必会有个令朱元璋不起疑的答案,例如去清凉寺还神等,这是楞严可轻易办到的事。

马车御者座上的楞严。仍没有回过头来。但浪翻云却感应到对方一发即敛的杀气,显示他对自己动了杀机。

陈贵妃脸容回复平静,歉然道:「对不起|。这等话说绝不可说出来,所以女儿失态了,究竟取到了东西没有?」

这可轮到浪翻云大感为难。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将药瓶交给这女儿后,拂袖便走,可是现在察觉得陈楞两人牵涉到一个要对付朱元璋的阴谋,怎还能交给对方?

更便他头痛的是:如何可以应付楞严这样的高手而不暴露白己真正的身份?

陈贵妃黛眉轻蹙道:「不是连这么一件小事,爹也办不到吧!」

她每个神态,似怨似嗔,楚楚动人,其是我见犹怜,难怪能把朱元璋迷倒。

浪翻云叹了一口气道:「若爹拿不到那东西,你是否以后都不认你爹了。」

陈贵妃秀目射出令人心碎魂断的凄伤,通:「爹是第二次问女儿同样一句话了,你若是关心女儿的事,为何还不把药交出来?」

浪翻云进退两难下,叹道:「药是取到了,现在却不在爹身上。」说到这里,心中一动,感应到楞严正以传昔人密的功法,同陈贵妃说话,忙运起无上玄功,加以截听。

所谓传音入密,其实是聚音成线,只送往某一方向目标,可是声音始终是一种波动,只不过高手施展传音功法时,扩散的波幅被减至最弱和最少,但仍有微弱的延散之音,碰上浪翻云这类绝顶高手,便能凭深厚玄功,收听这些微不可察的「余音」。

只听楞严道:「好家伙,他察觉到我们的密谋,东西定在他身上,下手巴!」

陈贵妃仰起人见人怜的绝色娇客,往浪翻云望去,幽幽道:「娘临终前,要女儿告诉爹一句话,爹想知道吗?」

浪翻云暗呼此女厉害。若非他截听到楞严对她的指示,定看不破她的口蜜腹剑,暗藏祸心。因为她的表情神态实在太精了,难怪朱元璋都给她倒了。

浪翻云装出渴想知道的样儿,踏前一步。靠到车窗旁,颤声道:「你娘说了什么遗言?」

陈贵妃双目一红,黯然道:「爹凑过来。让女儿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浪翻云心知肚明这不会是好事,却是避无可避,心中苦笑挨到窗旁。

陈贵妃如兰的芳香口气,轻喷在他脸上,柔声道:「娘嘱女儿杀了你!」

同一时间,浪翻云小腹像被黄蜂叮了一口般刺痛,原来窗下的车身开了个小孔,一支长针伸了出来,戳了他一下。

浪翻云装作大骇下后退,「砰!」一声撞在桥缘石处。

帘幕垂下,遮盖了陈贵妃的玉容。,楞严挥鞭打在马股上,马车迅速开出,留下假扮薛明玉的浪翻云一个人挨在石栏处。

马车远去。

就在这时桥约两旁各出现了十多名大汉,往他迫来。

浪翻云眉头大皱。

原来陈贵妃刺中他那一针,淬了一种奇怪之极的药液,以他的无上玄功,竟功差点禁制不住,让它长进经脉里。

这还不是他奇怪的地方。

而是这种药液根本一些毒性都没有。这岂非奇怪之极,照理陈贵妃既打定主意要杀死他这个「父亲」,为何不干脆把他毒死。

想到这里,灵光一现,一声长啸下,翻身跃往长流不休的秦淮河水里。

「淡疏雨似潇湘,燕子飞飞话夕阳:何处红楼遥问讯,卢家少妇郁金堂。」

当浪翻云跃进秦淮河时,韩柏正由叶素冬陪伴下,沿水西街往西行,经过与落花桥遥遥相对的秦淮河桥,朝「金陵四十景」之首,典雅幽静,湖水碧澄,充满江南园林特色的莫愁湖前进。

自离开宫门后,一路上韩柏都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见朱元璋前,一切事情看来似都非常简单,但在见过这天下至尊后,很多本来很清晰的事,立时变得扑朔迷离。

在陈令方和范良极口中的朱元璋,刻薄寡恩,手段毒辣残狠,可是今天他见到却是朱元璋深藏的另一面。

这时在前呼后拥的禁卫军护卫下,两人策骑进入莫愁湖的园林里,踏雨花石镶成的石径,往湖旁的外宾馆驰去。

叶素冬微微一笑,指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一座玲珑剔透的小亭道:「这就是莫愁湖胜景之一的湖心亭,每逢雨蒙蒙之际,这小亭有若蓬莱仙境中的玉宇琼楼,可惜专使来得不是时候,否则定能目睹其中美景。」

韩柏一震清醒过来,唯唯诺诺,也不知有否听进其内去。

叶素冬乘机道:「听说大人精通少林武功心法,追样说起来还是自家人,大人可有兴趣到敞派道场参观?」

韩柏立时想起西宁派掌门之女,十大美人之一的庄青霜,脑筋活跃起来,呵呵笑道:「本使最爱研玩武技,禁卫长若肯指点两手,那真是求之不得哩!」

叶素冬神秘一笑道:「那就由未将安排时间,到时再通知大人!」

这时众骑经过了朱红的曲廊。来到一座规模宏大,古大方的院落前。

守在门前的侍卫迎了上来,为众人牵马下蹬。

韩拍的座骑当然是灵马灰儿,他和叶素冬殷殷话别后,亲自带书灰儿往一旁的马庑去,吩咐了下人好好服侍它后,才踏进宾馆里。

正堂布置古色古香,红木家具雕工精细。墙上挂书字画,韩柏虽不识货,亦猜到都是历代名家真述。

范良极大模大样地躺在一张雕龙刻风的卧椅上,连鞋子都踢掉,正衔管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两旁各站八名太监,八名女侍,那派头比之独坐书屋的朱元璋有过之无不及。

当下自有人迎土来,为韩柏拂掉身上的尘屑,斟茶递巾,讨好连声,服侍他这专使大人在范良极这「下属」旁坐下。

韩柏心中有气,暗忖自己差点连命都丢掉了,这老贼头却在这里享尽清,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是碍於耳目众多,又不能发作,唯有憋一肚子气,喝闷茶。

范良极好整以瑕,再吸了几日醉草,挥退所有侍从,眯眼斜看他道:「瑶妹走了!」

韩柏色变刻震道:「什么?」

范良极道:「我不是不想为你留下她,可是给她的仙眼一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来,她说快则两天,冲则五日,必会回来。」

韩柏心中一阵失落,秦梦瑶始终不像左诗她们般依附书他,她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好像这次离开,事前没有一丝征兆,教人完全猜测不出它的去向和目的。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她心脉受伤?遇上高手便糟透了,唉:教我今晚怎能安眠。」

范良极嘿然道:「这你却不用担心,无论她在或不在,今晚你都不用睡觉了。」

韩柏一呆道:「此话怎说?」心中在奇怪为何范良极似乎对他见朱元璋一事竟不好奇追问,大违他一向的作风。

范良极两眉一耸,兴奋起来。从卧椅坐起了身,由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摊在两人问的小几上,招韩柏一同观看。

纸上画的是幅某处庄园的俯瞰图,笔功粗略,但大小均合比例,准确清那是一座依山而的府邸,占地数百亩,广阔非常,由百多间大小不一的房屋围成八个四合院的建群组成。高墙深院,结构宏大,建精巧,布局隐含其一种阵法和玄理。

图书内注明那间是会客室,起居室、膳房、作坊、广场,阁楼、花园等,无有道漏。

范良极指庄园背后一片面积达四十多亩的茂密树林道:「这个楠树林,每逢清明前后,会有上千只白鹭飞来息,那情景之壮观,没有看过的人想都想像不到。」

看书得意万分的范良极,韩柏问道:「这是什么人的府邸p」范良极不答反问道:「你说这幅图画得如何呢?」

韩柏老实地道:「书得很用心,不过画者看来不大识字,连我都找到几个白字错字。」

范良极勃然大怒道:「去你的娘:我费了整年工夫,进出鬼王府十多次,差点命都去了,只换来你这儿你祖宗大头鬼的几句臭话。」

韩柏一震道:「什么?」这就是鬼王府?接书色变低声道:「你不是要我今晚到那里去吧:恕本使不奉陪了,我还要养精蓄锐明早去见朱元璋哩!」

范良极愤然把纸图收起,纳入怀内去,冷冷道:「好吧:若我今晚不幸失手给虚若无逮,绝不会像你般没有义气把朋友供出来,你可安心高寝无忧了。」

韩相见他动了真怒,忙搂他道:「说说笑何必那么认真。我怎会让你这样可怜兮兮的一个年青小老头去涉险?」

范良极斜眼看他道:「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向我几位义说是我迫你才好。」

韩柏知道落进这老贼的陷阱里,叹道:「你要我怎样便怎样吧:到鬼王府去究竟要干什么呢?」

范良极回复兴奋,笑道:「当然是趁鹰刀的热闹,现在全江湖的人都挤到那里去了,据我刚得来的消息,每天都有人被鬼王府的高手擒,挑伤了脚筋后掷出府外,不知多么闹哄哄的,怎可没有我们的份儿?」

韩柏骇然道:「后果如此可怕,为何还要混这趟浑水?」

范良极避而不答道:「不要说多余的话了,快随我进去见你那三位等得心焦如焚的姐姐,趁还有点时间,一边研究鬼王府的形势,一边听你说朱元璋的事吧!」

在跌进河水里前的刹那闲,浪翻云已悉破了陈贵妃的心机。

她若非色目人,亦必与色目人有密切的关系。

百年前蒙人之所以能征服中士,色目人曾出了很大的力。当时色目第一高手卓和座下能人无数,其中有一叫美娘子的女人,精擅用毒。

她用毒的本领最使中原武林印象深刻和可虑处,是在於「混毒」的手毒。

亦因此使人防不胜防。

像浪翻云这种盖色高手,一生在黑道打滚,对各种毒都知得大概,可是现在被陈贵妃注进体内的药液,他却完全摸不清究竟有何作用。尤其因它全无毒性,很容易使人不将它放在心上,以为自己的体质足以抗拒,当遇上另一刺激元素时,药液因和合作用化为毒,已无从补救。

而浪翻云在跃进河水前,已猜到另一种催发剂,正是秦淮河的水。

这亦是敌人留下了唯一逃路给他的理由。

浪翻云运起玄功,将药液全迫出体外后,才落人冰冷的河水里,同时从容自若地接向他射来的四支弩箭。

每手两箭。

他早感应到水内殂击手的杀气。

武功到了他和庞斑那种层吹,已不能以常理加以测度,达到玄之又玄的境界,连敌人心雾的讯息亦可生出感觉。

杀手其实藏在水苌。

潜伏在水里的四个敌人,梢确地掌握了行动的时间,强劲的弩箭恰好在浪翻云落进水里那一刹间,射向他体躯要害,显示出东厂杀手的职业水准。

可惜对像却是浪翻云。

浪翻云倏地在水中一摆,迅速翻到二十多尺的河底下去,再贴河底往横移开,避开了水内敌人,到了岸旁,然后像条鱼儿般,过快无伦潜越了数十丈的距离,远远把敌人抛到后方。

这是黄昏时分,天色昏暗,河水里更难物。

那四个东厂高手,在浪翻云巧妙的枭在手法迷惑下,初以为浪翻云全消受了那四枝箭,死前发力挣到水底处去,到发现河水并没现出些许鲜血红色后,才骇然发觉目标影踪渺然。

浪翻云凭体内精纯无比,生生不息的真气,再潜游了里许多的河段,在昏暗的天色中,由河水冒出头来。

一艘小艇破浪而至。艇尾摇橹者是个高大雄壮的白发老人,神态威猛。

浪翻云暗忖来得正好,双掌生出吸力,使身体附在艇底处。只有脸部露出在艇头水面之上,除非近看兼又角度正确,否则在这样的天色下。休想发现他的存在。

艇上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道:「船头风大,小婢为小姐盖上披风好吗?」

一把像仙乐般的女子语音嗯地应了一声,接是衣服摩抆的「沙沙」声,那声音非常悦耳动人的女子显在加添衣物。

她的声音有种难以描述的磁性,教人听过就不会忘记。

摇橹的声音在艇后传来。

浪翻云的心神转到陈贵妃和楞严身上。

他们若发觉竟给他逃走了,定会发动手中所有力量来找寻他,想想亦是有趣。

艇上小婢的声音又道:「小姐今晚真的什么人都不见吗?燕王他……」

那小姐幽幽一道:「花朵儿:秀秀今晚只要一个人静静的想点东西。唉:想见我的人谁不好好巴结你,你定要把持得住哩!」

艇尾处摇橹的老人插口道:「这燕王棣活脱脱是个年轻的朱元璋,跟这样的人来往是没有好结果的。」

秀秀小姐嗔怪道:「歧伯!」

歧伯道:「小姐莫怪老汉直肠百肚,想到的就说出来。」

艇下的浪翻云暗忖又会这么巧的,艇上竟是天下第一名妓怜秀秀。这摇艇的歧伯音合内劲,显是高手,为何却甘心为仆?看来这怜秀秀的身份亦大不简单。

小艇慢了下来,缓缓往一艘豪华的花舫靠过去。

浪翻云心中一动,横坚今晚尚未有身之处,不若就在怜秀秀的花船上找个地方,睡他一晚,任楞严如何柙通广大,当找不到这里来。

长沙城。

戚长征步进一间位於闹市中心,邻靠驿站的茶馆去。

十来张抬子全坐满了马夫脚夫苦力一类的人物,空中充塞汗水的气味和喧闹叫嚣的吵声。

戚长征大感有趣中溜目四顾,随即看到扮成脚夫的风行烈正学者旁边人的模样,蹲在一张长凳上,捧碗热茶呷。

戚长征摇头失笑,来到他身旁早挤满了人的长凳硬插进去,蹲到风行烈旁低声道:「伙计,今天有没有生意?」

风行烈微笑道:「小生意倒有一点,大行当却半单都没有,教我吃不饱油水,那些大行当都不知溜到那里去了。」

戚长征皱眉道:「这真是奇怪之极,殷妖女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呢?」

风行烈压低声音道:「我刚和老杰的手下碰过头,根据敌人移动的迹像,若杰相信殷妖女已把主力撤出城外,动向不明。」

戚长征愕然道:「我们宰了莫意间这么天大的事。他们竟不意吗?」

风行烈道:「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殷妖女竟连搜查网也撤去了,干前辈等正在仔细研究,是否应立刻乘机遁离险地?」

威长征忽地脸色大变道:「不好:殷妖女的目标可能是柔晶,那样她便可反客为主,不愁我们不迭上门去。」

风行烈一呆道:「这确是个头痛的问题。」

戚长征霍地站起,断然道:「风兄先回。小弟办妥事情再来会你们。」

风行知他心念着水柔晶,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往这方面想去,微笑起立,挽戚长征手,挤出茶馆外去,同时道:「假若戚兄估计无误,此行凶险万分,多我一把枪总聊胜於无,嘿:我才不信她能比我们更快找到水姑娘。」

戚长征感激道:「能交得你这朋友,不知是我老戚几生修来的福分。」

两人来到街上,长沙府的夜市在万家灯火中,亮如白昼,热闹炕T平,可是他们都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这花刺子模美女实在太教人莫测高了。

顺大街走去,风行烈哂道:「横竖倩莲我们以游击战术牵制敌人,要搅得他们鹤唳风声,不能安寝,不若我们索性大闹一场,直接找上殷妖女,杀她一个人仰马翻。」

戚长征一把挥掉戴在头上遮半边脸孔的帽子,大笑道:「这话最对我老戚脾胃,不过记旧打不过时就要撒腿溜走,莫要硬充英雄好汉。」

风行烈不理途人因戚长征大笑而侧目,哈哈一笑道:「我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不惯做缩头乌龟吧了!」

威长征兴奋道:「来:我请客,先喝两杯以壮行色。」伸手搭上风行烈肩头,没进街上的人流里去。

花解语来到魔师宫内庞斑居住的院落,黑仆迎了上来道:「主人仍在高崖处凝立沉思,花护法似不应在这时扰他。」

花解语皱眉道:「他已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天,不:我定要和他说上两句黑仆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再没有说话。花解语伸手轻拍下黑仆眉头,叹了一口气,往后院的高崖走去。广阔的星空下,高崖之岭,天下第一高手庞斑傲然负手立在崖边。寂然不动。花解语神态自然地来到庞斑身后,看到庞斑背后的手,紧握书一对绣花鞋,心中一震。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难道无情的魔师亦会为情所困?巳站了五日五夜的庞斑叹道:「解语你还没有怀孕吗?」

花解语想不到庞斑不但没有责她来打扰他,还关心起它的事来,黯然摇头后,站到庞斑旁边,侧头望向这脸容奇伟的天下第一人,道:「魔师你老人家在想什么呢?」

庞斑淡淡一笑道:「我正回忆那十天在静斋和静庵朝夕相对的日子,一分一毫都没有放过,又不时想起其它人来,不知不觉站到现在这刻,唉!想不到回忆原来竟亦会如此醉人。」

花解语强烈地想起韩柏,心中一酸,为何自己一生人从不相信爱情,到了这年纪,偏锺情於一个比自己小上二十多年的男子呢?情究是何物?

庞斑淡淡道:「静庵去了:就在她仙去的那一刻,我已感应到了。静庵啊静庵:我庞斑为你放弃了一切达二十年,你亦为我献出了最疼爱的徒弟,我们谁也不欠谁了,可是为何我总仍觉得亏负了你?谁能为我解答这问题?」

花解语三日前已收到言静庵的死讯,但因庞斑来了这高崖处静立,没有机会通告他,岂知他早「知道了」,轻震后一时哑然无语,说不出话来。

庞斑忽又又开话头道:「身具魔种的人,所有生机均给收敛了去,是不会使女子受孕的,解语你是白费心机了。」顿了顿,眼中精光闪掠通:「有没有鹰缘的消息?」

花解语道:「两位少主均为此事努力追寻,一有消息,立刻会报告给魔师知晓。」

庞斑微笑道:「只要知道他在那里,我会抛开一切。立即赶去与他见上一面,看看蒙赤行的徒弟和传鹰的儿子,究竟谁优谁劣。庞斑何幸:竟有机会再续师尊和传鹰百年前未了之缘。」

花解语向往道:「魔师可否带解语一起去,好让解语作个历史的见证人。」

庞斑失笑道:「你想见韩柏这小子才页,对不起,我安排了你回西域去,我虽不会直接插手夜羽的事,但亦不会横加破坏,你乖乖给我回去,永不得再踏入中原。否则本人绝不饶你。」

花解语凄然道:「解语遵旨!」

庞斑语音转柔道:「回去吧:生命总是充满了无奈。回去吧:我还要多想一会。」

范良极和韩柏两人身穿夜行衣,蒙头脸,一先一后,在星夜下的屋顶鬼魅般纵掠闪移,往清凉山上的鬼王府奔去。

韩柏又喜又惊。

喜的是这种夜行的生活刺激有趣,的是若遇上了鬼王,便等若遇上了里赤媚那么槽糕。

「鬼王」虚若无在江湖上是个最高深莫测的人物,而只要知道当年里赤媚亦只能和他战个乎手,便可知他多么厉害。

前面的范良极忽地停了下来,伏身在屋顶边缘处。往前方偷看过去。

韩柏闪到他藏身处伏下低声问道:「是否见到来捉你这老盗的官差大哥?」

范良极怒瞪他一眼。冷然道:「用你的狗眼自己看看吧!」

韩柏嘻嘻一笑,煞有介事地做仰上身,往前面望过去。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屋脊瓦背,直延至远方山脚的树林处。

在这片密林的上方,隐见数点闪烁跳动的火光,像悬在虚空中的星星那样,只不过强烈刺目多了。

韩柏细心一想,知道那是位於清凉山上的鬼王府,火光烁动正是鬼王府后院的灯火,由这角度看去刚好隔了片楠树林,风吹树摇时。做成这诡异的视象。

韩柏一呆道:「有什么好看的?」

范良极嘿然笑道:「对不起:我应该说用你的狗耳听听才对。」

韩柏忿然劲聚双耳,立时收到左方屋处传来夜行人掠过去远的风声。

范良极冷冷道:「不懂用耳的人,最好不要去夜街,否则去了小命还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韩柏虽然心中佩服,口头却不让道:「人耳当然及不上狗耳的灵锐。」

范良极一肘挫向他肋下软弱处,冷喝道:「不要一见人便乱吠,来吧!」伏身前窜,箭矢般投往远处另一屋脊上。

韩柏闷哼一声,忍者痛楚循这名震天下的独行大盗的路线,紧追在对方身后。转眼间,两人扑至清凉山脚下,上方的鬼王府灯火闪耀,照亮了树林的上方。透凄迷柙秘的色彩。

范良极看韩柏学他蹲在一块巨石后的草丛里,才道:「想进鬼王府的人,都看中了这后出的楠树林,以为可神不知鬼不觉潜进鬼王府的后院去,岂知正中鬼王的诡计。」

韩柏一呆道:「这么大片树林,除非找以千计的卫士来把守,否则怎能阻人进去?」

范良极屈起指头敲了他的大头几下,笑道:「让我指点你这小子吧,这这还不是厉害处,因为够闯鬼王府的都是高手,这些线绝瞒不过他们,难搞的是宿在林内的岛群,只要有人经过,便会突然惊飞,比任何警报更可靠。」

韩柏愕然道:「那为何你又带我到这里来,不是明玩我吗?」

范良极胸有成竹,悠闲地挨在石上,微笑道:「小伙子:给点耐性吧!很快就有好戏上演的了。」

话犹未已,山上的楠树林里,拜然响起马儿尖嘶和拍翼的响声。

接附近所有马儿间声响应,离林而起,时林上漫漫的夜空,尽是鸟鸣鸟飞的喧闹声。

韩柏暗忖原来声势会是如此人,难怪瞒不过鬼王府的人了。

不知是谁夜闯鬼王府呢?

范良极道:「机会来了,莫要错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记得紧跟我旁,让我可保禳T照顾你这浑小子。」

说到最后第二句时,他早掠出十丈开外。

韩柏此时才知道他在等候有人闯来惊起宿鸟时产生混乱的良机,浑水摸鱼偷进去,心中折服,忘了反驳,追去了。

两人把速度提升至极限,无声无息穿林而过。

范良极驾轻就熟,领韩柏避过林内的布置,不一会穿过了茂密阴沉的楠树林,藏身在一株可俯视整个鬼王府后院的大树缣T密的枝叶里。

后院黑压压一片,其中几闲屋舍虽透出灯火,却是寂然无声。

反之在前院某处却被火焰照得亮如白书,隐隐传来人声。

韩柏细察这宏伟府第的一角。与范良极所绘的图样分毫不差,赞道:「你若老得没有能力偷东西,大可转行画春图。」

范良极低咒了啊句后,道:「灯火处是正院内的练武场,看来那刚闯人来的人颇有两手,否则鬼王府的人早轰走他了,那有闲情像现在般和他聊天。来:我们去看看。」

范良极双耳一阵耸动,倏地一拉韩柏,扑落后园,沿一道长廊往前奔去,又一拉韩柏,闪入廊舍间一个小园的假石山后。

韩柏知机不作声。

风声响起,两道人影在长廊掠过,转往右方去了。

范良极低声道:「这是鬼王手下二十银卫的人物,这批人当年随鬼王南征北讨,实战经验丰富无比,即管武功比他们高的人,亦会因不够狠和辣,致败在他们手下,你要小心了,他们都穿银衣,非常易认。好:我们走!」

韩柏收心柙。把魔功提至极尽,几乎是贴范良极的背脊穿房过舍。

扑往广场去。

两人再避过几起巡逻的卫士,最后来到广场东侧一所无人的饭席,潜到窗台下,一起伸头往光若白昼的广场望去。

十多名银衣大汉。手拿火把,分立在广场的四周,隐然包围卓立广场中央的一名吊发如银的老人。

范良极道:「原来是他,看来无论平日怎么清高的人,都会起贪念。」

韩柏好奇道:「这人是谁?」

范良极正想回答时,见两男一女由广场对面的屋舍悠然步出,其中一名师爷模样的人笑道:「对不起:鬼王今晚没有兴趣见未经预约的客人,我们来打发谢兄。」

韩柏忘了追问范良极,细心打量在那师爷旁的两个人。

那女的年纽在四十许间,士得像母夜叉般丑陋怕人,一望就知是脾气极臭的。

那男的高瘦挺直,站在两人间,自然而然使人从他的神态和气度,察觉出他才是地位最高的领导人物。

韩柏透了一口凉气道:「若非我知道鬼王仍龟缩屋内,必然会猜造高瘦汉子就是鬼王,谁能有这种气势。」

范良极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传音进他耳内:「算你有些眼光。这人是……」

外面那银发老者仰天一阵大笑,打断了范良极的说话。笑声倏止。身子轻晃下,冷冷的望那高瘦汉子,皮肉不动地道:「阁下是否昔年曾助传鹰大侠一臂之力的铁存义大侠的后人?」

那高瘦汉子微徽一笑道:「我是他的孙子铁肯衣,谢兄确是博闻,只从铁某刚才向谢兄送出的一道劲气,便推测由是我们铁门的」玉蝶功「,真不愧名震苏杭的高手。」

那谢眼中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收敛狂气道:「本人一向尊敬铁大侠,故绝不纂T与铁兄动手,只不知若谢某现在离去,铁兄会否拦阻。」

范良极在韩柏耳旁冷笑道:「现在方知怕,真是后知后觉,这铁青衣是虚夜月的三个师傅之一。武功仅吹於鬼王,因为一向非常低调,江湖上悉知其人者极少,我倒要看看谢如何脱身。」

一把破锣般的粗声在场中响起,原来是那丑妇在说话,只听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谢你刚才起了宿乌,理应知难而退,不要以为诈作要见府主,就可掩饰你闯府之罪。」

那师爷接口道:「念在你还没有伤人,我恶讼棍霍欲泪就代你求铁老一个情,只要你留下一指,即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