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若无到这刻仍没有正眼看他们,如梦如幻的眼神闪着异芒,专注在建模型上,不经意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给点意见。」
陈令方忙道:「威武王乃大下第一建名家,设计出来的作品当然天下无双。」
虚若无毫不领情,冷然道:「我们这种所谓建名家,很容易因设计而设计,走火入魔,故应不时听取外行用家的意见,有什么批评,三位放胆说吧:我虚若无岂是心胸狭窄的人。」
陈令方这马屁拍错了位置,尴尬地连连点头应是。
韩柏收摄心神,专心往模型看去。
只是这模型,便绝对是巧夺天工。在泥土堆成的山野环境中,在两侧高超的山峦形成的一道长坡上,大小建物井然有致分布其上,两旁溪瀑奔流,形成一个相对的密封空间,既险要又奇特。
在众建物的上端,在一块孤耸恃出的巨石上,竟建有一座小楼,楼外巨石边缘围有石栏,放着石果石凳:教人看得心神向往,想像着在那里饱览其下远近山景的醉人感受。
整个建群浑成一体,楼、阁、亭、台均恰到好处,教人叹为观止。
韩柏忍不住赞叹道:「依山傍势,这些建物就像溶进了大自然里去,意态盎然,生机勃勃。」伸手指了指巨石上那小楼的模型,道:「我会拣住在这里。」
虚若无眼中闪过惊异之色,却仍不肯抬起头来,淡然自若道:「这座庄院确是顺出成势,乃以纵轴为主横轴为辅的十字形格局。」接着兴奋起来,指着这十字中心的一个小亭道:「我名这为庄心亭,坐在这里,上可仰望顺山势一宇形摆开的三层主楼,和其上的孤石楼。下可俯瞰亭亭玉立在二水交会处的新月榭,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建与山水融合无间的美丽画面。」
韩柏叹道:「威武王这庄院,看得小使真想立即告老还乡,好好享受山水之乐。」
虚若无倏地抬头,像乃女般充盈着想像力和梦幻特质的眼睛神光电射,往他望来。不客气地道:「你并非朝庭中人,直可我虚若无之名便可以了。」
韩柏心中一震,连起魔功,抵挡着他迫人的眼神。
一直没有作声的范良极阴阳怪气地道:「请问虚兄,这庄院建了没有?在那座名山之内?」
虚若无那绝不比庞斑或浪翻云逊色的深邃眼神,全神打量着韩柏,眼尾都不望向范良极道:「这并非什么名山,而是当年打蒙古人时,一时失利下逃入去的深山,附近百里内全无人迹,屋尚未起,仍有施工上的一些小问题。」
三人听得心中一震,均知道虚若无这权势仅次於朱元璋的人,动了息隐归田的倦勤之心。
韩柏勉力和他对望着,不肯露出丝毫不安的神色。
好一会后,虚若无眼中神光敛去,转作温和神色,点头道:「果然是奇相,难怪芳华大力举荐你,男人最紧要生得像男人,矮亦不打紧,最紧要有大丈夫的气度,不要因矮小而致猥琐畏缩,藏头露尾,那些人只可流为小贼,顶多都是做个贼头或盗王。」
韩柏轰然一震,至此再无疑问,虚若无真已知穿了他们的底细,这番话摆明在气老贼头范良极。
可是白芳华举荐他做什么呢?
范良极再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虚若无你好,我究竟和你有什么过不去,一见面便指桑骂槐。骂我个狗血淋头?」
陈令方为之脸色剧变,虚若无岂是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连朱元璋亦要让他三分。
待在一旁的铁青衣含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虚若无神态自若,不以为忤她往范良极望去,悠然道:「范兄多次夜闯我府,给我说上两句都没话可说吧:若你真的偷了东西,我连和你说话都要省回呢。」
范良极为之语塞,尴尬一笑,摸出烟管,一副贼相地吞云吐雾,回复本色,迳自走去看其它模型。
虚若无并不理他,指着较远处一座解剖了半边开来连着城墙的城楼道:「这便是京师这里的城墙了,全长超过百里,围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城楼高五层,城头可容两马并驰,我故意选臣石为城基,砖头都由我配方烧制,砖缝间灌以石灰和桐油,共有十三座城门。城门上下都有藏兵洞,又在最大的四个城门加设「月城」,以加强防卫力。当年花了我不少心机呢!」韩柏至此才明白朱元璋为何对虚若无如此顾忌,还有谁人比他更明白大明的建和防御系统,根本就是他一手弄出来的。
范良极放恣的声音传来道:「老虚:为何不见朱元璋的皇宫和孝的模型呢?」
韩陈两人心中暗叹,还以为这老贼头对模型主感兴趣,原来只是为了方便偷东西。
虚若无哑然夫笑道:「老范你最好检点行为,若非看在韩小兄的脸,我定叫你有一番好受。」
他说来自然而然,一点不把范良极身为黑榜人物的身份放在眼内,却没有人感到托大。
范良极回眼望来。嘿然道:「打不打得过你,日下说来没用,但说到逃走功夫,连里赤媚的「天魅凝阴」都怕拿我不着。」
听到里赤媚三字,虚若无双日倏起精电。冷哼一声道:「听说他快要来了,你即尝和他比比看吧!」韩范陈三人同时色变,愕然道:「什么!」虚若无再没有说下去的兴趣,向铁青衣点头道:「青衣:麻烦你吩咐下人在月榭开饭,顺便看看那野丫头有没有空来陪我们。」
韩柏心中大喜,想起可以见到虚夜月,全身骨头都酥软了。
铁青衣领命去后,范良极来到比他高了整个头的虚若无旁,仰起老脸眯着眼道:「为何你要买这小子的帐,他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呢?老虚你早过了爱才的年纪吧!」韩柏和陈令方亦竖起耳朵,想听答案。
直到这刻,他们仍摸不着鬼王邀他们来此的目的。
虚若无淡淡道:「到月榭再说吧!」三人随着虚若无,往对着楠树林另一方的院落漫步行去。
虚若无不知为何兴致特佳,不住向三人介绍解释庄院设计背后的心思和意念。
他用辞既生动.胸中见识更广阔渊博,纵使外行人听他娓娓道来,都觉趣味盎然,广增裨益。
此人之学,只就建一道.便有鬼神莫测之机。
穿过了一个三合院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泓清池浮起了一个雅致的水榭,小堤通过断石小桥直达他的大门。
亭、桥、假山、栏干、把水榭点缀得舒闲适意。
榭内有一小厅,陈设简雅。无论由那个窗看出去,景物都像一幅绝美的图案。
四人围桌坐下后,自有俏丫环奉上香茗。
下人退出后,虚若无忽向韩柏道:「为何一日不见,你的功夫竟精进了许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小弟身上?」
韩柏和范良机脸脸相觑,心内骇然。
昨夜虚若无只是在旁看了蒙着脸的韩柏刻许钟的短暂时光,竟摸通了他的深浅.所以现在连韩柏魔功突然精进了,都瞒不过他的眼光,可知这在朝庭内武技称冠的人,眼光高明至何等程度。
韩柏感到很难隐瞒他,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
虚若无洒然一笑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小弟不用说了。」
三人连范良极都忍不住对这人的豁达大度生出好感,难怪当年他助朱元璋打天下时,投靠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武林高手,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虚若无旋又失笑道:「想不到以元璋的眼力,都会给你这小子瞒过,真是异数。」接着望往窗外,眼中射出思索的神色。
三人都不敢惊扰他。
只有范良极吞云吐雾的「呼噜」声,鱼儿间中跃离榭外池水的骤响。
午后时分鬼王府这角落里,宁洽祥和。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我知你一向酷爱相人之学,可否告诉我什么相是最好的。」
陈令方一愕后,自然而然望往鬼谷子的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范良极,还未作声.已给范良极在台底踢了一脚。
虚若无向范良极奇道:「范兄为何要踢令方?」
范良极脸容不改,吐出一口醉草烟后,两眼一翻道:「这老小子倚赖心最重,凡答不来的事便求我助拳,我又不是通天晓,怎会万事皆知。」
虚若无哂道:「范兄说话时故作神态,显然为谎言作出掩饰,哈:不过本人绝不会和你计较的。」
转向陈令方道:「当年朱与宗还未改名为朱元璋时,我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是帝王的材料,那时的他绝不像现在那样寡恩无情,但他的相却不算最好的相格.因为大了点福缘和傻运,所以绝没有快乐和满足可言,而真正想得到的东西,都没他的份儿。」
范良极捧腹狂笑道:「傻运:真是说得好极了。」指着韩柏道:「这小子经我的法眼鉴定,就是最最有傻福的人,我第一眼看他时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和他同流合污,直到现在仍难以脱身。」
陈令方气得直瞪眼,这老贼头自己不是忍不住露出底来。
虚若无那猜得到其中内情如此转折,点头道:「傻运并非指傻人的运,而是误打误撞,不求而来,却又妙不可言的运。自从知道韩小弟竟得到魔门千载难逢的道心种魔大法后,我便一直留意小弟的遭遇,最后只有一句说话,就是韩小弟正鸿运当头,今天一见,果证明我的推论正确。」接着仰天一阵长笑道:「连里赤媚都杀不了你,不是交了运是什么。」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难道虚若无请韩柏来,就是为了给他看一个相。
韩柏恍然道:「原来白姑娘是你故意遣来见我的,幸好她来了,否则我早给楞严当场拆穿了。」
虚若无击桌叹道:「你们看,这不是运是什么?说实话吧,元璋使人通知我,要我分辨你身份的真伪,但现在我怎会露你们的秘密,这也是运,天下间还有谁人比小弟更福缘深厚,换了以前,你们休想有一人能生离我鬼王府。」
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始知朱元璋直到这刻仍在怀疑他们。
陈令方更是肉跳心惊,就算浪翻云可保他和家人平安,可是整个亲族必会受到株连.那就真是害人不浅了。
虚若无望向陈令方道:「令方你真的叨了小弟的福荫,上次离京前我见你脸上阴霾密布,死气沉沉,现在气色开扬无比,我包你能驰骋官场,大有作为。」
陈令方喜得跳了起来,拜谢地上。
前既有鬼谷子第一百零八代传人老贼头范良极批他官运亨通,今又有精通天人玄道的权威虚若无他老人家如此说,那还不信心十足。
范良横眯着眼道:「今次你请我们来吃饭,不是就只为了说这些话吧。」
陈令方回到座里,和两位结拜兄弟一起望往虚若无,静候答案。
虚若无双目亮了起来,缓缓扫过三人,微微一笑道:「朝庭江湖.无人不知道我和里赤媚一战在所难免,他现在练成了「天魅凝阴」,我亦没有把握敢言必胜,只能作好准备。以最佳状态应战,可是我心中有件事,若解决不了,心有碍,此战必败无疑。」
范良极把烟管的灰烬便在台上的瓦盎里,点头道:「你和他的武功一向难分轩轾,他进步你亦不会闲着,但若你有后顾之变,自然会成为影响胜败的关键。只不知你有甚么大不了的心事呢?」
虚若无喟然叹道:「还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
三人齐齐一呆。
韩柏又惊又喜,嗫嚅道:「虚老你的意思是……」
范良极连声啐道:「还用人说出来吗?你这小子不但傻福齐地,艳福亦是齐天,还不拜见岳父。」
虚若无伸手阻止道:「且慢:这事要从长计议,若我硬迫月儿嫁给小弟,定会弄巧反拙。所以小弟只能凭真实本领夺得她的心,最多是我从旁协助吧!」三人脸脸相觑,只觉整件事荒谬之极,鬼王竟帮韩柏来追求他的女儿。
虚若无自己都感到好笑,道:「这女儿连我的话都不大听,兼且眼高於顶,常说男人有什么好,为什么要便宜他们,所以小弟虽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人,却末必定能成功。至於有何妙法,我亦不知道。」
三人听得呆若木鸡。想不到堂堂鬼王的克星,竟就是他的心肝女儿。
虚若无有点尴尬地苦笑道:「现在时间无多,小弟定要速战速决。」按着双目神光电射,傲然道:「只要放下这心事,里赤媚又何足惧。」
此时脚步声响,铁青衣走了道来,伴着他的还有白芳华。
见到四人神情古怪,均感愕然。
白芳华娇嗲地叫了一声干爹,亲热地坐到韩柏旁的空椅里,顺便抛了他一记媚眼。不理众人的目光,凑到他耳旁轻轻道:「有机会摘取天上的明月,以后再不会理人家了吧!」韩柏大感尴尬,脸也胀红了。
铁青衣坐到虚若无旁,同他苦笑摇头。
虚若无道:「月儿有什么反应,青衣即尝说出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韩柏等受宠若惊,齐望往铁青衣。
铁青衣神色有点不自然地道:「月儿说她对什么专使不感兴趣,而且她待会要和人到西都打猎,所以不来了。」
虚若无苦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至此谁也知道鬼王拿这娇娇女没法了。
韩柏低声问铁青衣道:「她知否我是昨晚那人?」
铁青衣摇头道:「那敢告诉她,谁猜到她会有什么反应。」
范良极和韩柏拍档多时,怎不知他想问什么,干脆直接道:「昨夜她返府后,神态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虚若无答道:「她像平常那笑吟吟的样子,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便回房睡觉,我再去看她时,她睡得不知多么甜。」
看到他双目透出来的慈爱之色,就知他多么疼爱女见。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记起了虚夜月说过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心中一惊,问道:「除了你们外,还有谁知我的身份?」
白芳华笑道:「放心吧:就只我们三人知道。」
韩柏吁出一口气,放下心来,看来鬼王仍不知发生在他和七夫人的事。
范良极忽道:「究竟杨奉是否躲在这里呢?」
虚若无淡淡道:「我也在找他,有看有什么可帮上老朋友一把,唉!这小子真是临老糊涂,这种事都可招惹,真是何苦来由。」
范良极失望地「哦」了一声,迳自沉吟。
虚若无亦是心事亟重,同铁青衣道:「月儿既不来,就让我们先开饭吧!」铁青衣站起来走到窗旁,向外打了个手势,传达鬼王的命令。
虚若无想起一事,向韩柏道:「元璋对你相当特别,你刚进京便召了你去说话,若他问起我为何请你到王府来,你怎样答他?」
韩柏想了想道:「我告诉他连我亦弄不清楚虚老你为什么要请我到府上去,整餐饭都在问我高句丽的建物和名山胜景。」
虚若无失笑道:「好小子,现在我有点知道为何你可骗过他了。」
韩柏忍不住道:「朱元璋说他最信任的人就是虚老呢!」按着又补充一句道:「不过这话千万莫说出去,否则他定把我杀了。」
虚若无冷哼道:「信任?他唯一信的人就是自己。」
韩柏心中一寒,这时才想到朱元璋究竟有没有半句话是来自真心的。
戚长征由水里冒出头来。
怒蛟岛在里许外的远处,沿岸泊满了水师的战船,由这方向看去,见不到半艘黄河帮的船舰。
远近的海域无数巡逻快艇穿梭往来,又有斗舰怕在湖上新装的浮泡处,占的都是战略性位置,船上当然有人放哨,要潜往岛上真是难之又难。
离开了韩慧芷后,他以重金在附近买了一艘小风帆,利用怒蛟岛东南的小岛屿群往怒蛟岛驶过来。
途中看到一艘怒蛟帮的斗被十多艘水师船追上击沉。
至此那还不知己方输了这一仗。
他人虽冲动,但绝非只逞匹夫之勇的人,反冷静下来,到了最近怒蛟岛的一个小岛屿时,为了避开巡艇的耳目,索性把船凿沉,由水底往怒蛟岛潜游过去。
现在看到怒蛟岛的森严防卫,禁不住眉头大皱。
自问只凭一口真气,绝不能潜过整整一里的距离,思索半晌后,深吸一口气,潜入三丈下的水底里,往最接近一艘停在岛外湖上的水师船潜去。
只要回到怒蛟乌,他便有把握神不知鬼不觉登岛。
凌战天当年设计怒蛟鸟时,早想到有暂时弃岛的战略,所以特别在沿岸处设了几个入口,接连在怒蛟岛下的秘道。
这些入口秘道,均有精心安排的伪装,不虞敌人发现,尤其水师只占领了怒蛟岛半个月许的短暂时间,忙於防务和输运弹药粮草,应未有余暇去查理这等事。
冰凉的湖水,有助他把心神完全收敛集中,进入晴空万里的先天境界。
现在最紧要是不受焦忧痛心的情绪所影晌,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甚至不去想凌战天等人的生死。
只要杀了胡节或甄夫人,纵使要赔上一命,又有什么打紧。
见到怒蛟帮的战船沉没碧波时,他首次后悔自己使性离开了上官鹰他们去寻马峻声晦气。
一口气已尽。
他来到那水师船的船底下,潜近船沿,在船底都的边沿处,换了一口气后,正想缩回船底下去,蓦地发觉天色变坏,这一刻钟多的时间,乌云遮盖了晴日,还刮起风来。
戚长征暗叫一声天助我也,继续朝怒蛟岛潜游过去。
才游了十多丈,天上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哗啦啦打下来。
戚长征运转真气,趁这人人找地方避雨的时刻,倏忽间潜到了东岸主码头处,这角度看上湖面,尽是水师战舰的船底。
他恨不得逐一把它们凿沉,但为了更远大的目标,当然不能如此沉不住气,一咬牙,往更深的湖底游下去,穿过美丽的水草和礁石,在一口气将尽时,摸到主码头下纵横交错的巨木柱内,浮了上去,再换了一口气,不敢逗留,又深进水底,转眼到了岸旁一个入口处。
入口是密封的,表面看去,与岛脚黝黑的石全无分别。
戚长征以特别手法扭动其中一块岩石,把仅容人过的密道秘门拉开。
由於湖水的压力,若非像他如此功力精纯之士,纵使启了开关,亦休想把门拉开来。
湖水把他涌进了洞里。
他乘势把门拉上,截断了涌进洞内的水。
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完全隔断了光线的地方,纵使有夜眼亦毫不管用。
他不敢呼吸,因为吸入的只会是腐臭和有毒的沼气。
为了保持秘密,凌战天不敢设置通气口。
戚长征自知那口真气撑不了多久,又怕雷雨已过,岂敢冲疑,全速沿着秘道的斜披,弓着身往上窜去。
倏忽问到了地道另一端的出口处。
一口气已尽。
刚打开出口的关锁,外面竟有微弱的人声。
戚长征大骇,脑袋一片晕眩,这是缺氧的现象。
他暗叫不好,跌坐地上。
神智开始模糊起来,可是外面仍有人声隐隐传来,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见人便杀时,奇妙的事发生了。
先是丹田火热。
接着一股气流涌了上后背处,沿背椎窜上脑际,灵台一片清明。
戚长征大喜,知道白己在先天秘境里因着这恶劣的环境,意外地到达了胎息的境界,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就像胎儿在母体里不用口鼻呼吸,只凭脐带的供给便有足够的空气和养份。
这时他又不急於那么快出去了。
待到了黑夜,那时行动更有把握了。
不一会他已进入胎息那无思无虑的圆通境地里。
*
翟雨时醒了过来,浑体乏力。
张目一看,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头颈要穴都感到被银针插着。
一对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翟雨时连半个指头都动不了,遑论扭头去看谁人坐在他床旁椅上,只能凭眼角的余光,知道是位身穿白衣的女子。
不一会那女子俯过身来,。俏脸出现在他眼前,居高含笑看者他,像很有兴趣的模样。
她的脸略嫌苍白,但无可否认非常美丽,塞外美女高鼻深目的动人轮廓,尤使人感到有别於中原女子的丰姿。
她的五官窍巧精致,绝没有半点可挑剔的地方。
胸脯比中原女子更丰满和高挺,充满诱惑的魅力。
她的眸珠并不是黑色的,而是两潭澄蓝的湖水,闪着灵巧智能的光芒。
只看她鲜花般的美貌,谁都猜不到她的手段如此厉害。
翟雨时微微一笑道:「夫人为何不杀了我?」
甄夫人伸出窍手,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地道:「你这么聪明俊秀,素善怎舍得随便杀你。留下个样子看看都是美事。」
纵使知她心如蛇,给这样动人的美女摩挲着脸颊,翟雨时仍禁不住自己泛起男女间的异样感觉,闭上眼睛,作出唯一能表示的抗议。
甄夫人温暖的小手离开了他,俯头下来,吐气如兰道:「但若换了是我的意思,你亦早已一命呜呼,好教断去怒蛟帮一只臂膀。」
翟雨时感受着她迷人的气息喷在脸上的感觉,欣然张眼道:「多谢夫人告诉我敝帮主和凌二叔均成功逃走。」
甄夫人微一错愕,接着笑道:「不得了哩!一句话便给你听出了风声,看来还是及早杀了你吧!」
翟雨时大惑不解道:「在下正奇怪夫人没有这样做。」
甄夫人坐直了在床沿的娇躯,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不杀你的是胡节,他要把怒蛟帮的第一智囊,生蹦活跳地拿上京师,好让朱元璋在天下人前显显威风,不过我偏不如他愿。」
伸出手轻轻玩弄着插在翟雨时耳鼓穴处的金针,温柔地道:「这些针是我们花刺子模一种秘传的手法,表面看只是制得你不能动弹,其实却是慢性地破坏你脑内的神经组织,把身体对脑部养份的供应逐渐减少,不出一天,你会发觉思想开始冲钝,再不能有条理地去思索。最后天下着名的军师,将会比一个普通人的智力更是不如,偏你们记得往昔所有风光,你说那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翟雨时明知她这番难办真假的话,是针对一向自负智计的人所施的心理攻势,仍禁不住心头凛然,暗呼辣厉害,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那又有何分别,横竖见到朱元时,立即会被处以极刑,脑中没那么多东西,不是更好吗?在下还要多谢夫人哩!」
甄夫人娇笑着站了起来,道:「素善还有很多事做,没时间和你闲聊了,今晚胡节会趁黑把你押走,他们绝不会像素善般对你有怜才之意。乘你的脑筋还灵活时,好好想想吧!」
迳自出房去了。
翟雨时一点不露出心内的焦灼,因为说不定甄夫人安排了人暗中窥视他每一个表情。
她对付自己的手法确是非常高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没有比逐渐变成白痴更令他惊惧的事了。
而且还是慢慢的折。
他知道对方并非虚言恫吓,因为一天后他便可从自己的状况,知道她是否说谎了。
她在迫自己屈服,吐露出怒蛟帮隐藏起来的虚实,好遂一击破。
不!
就算我翟雨时变成废人,亦绝不会出卖怒蛟帮。
*
饭后白芳华扯着韩柏,离开了鬼王以女儿虚夜月命名的月榭,带着他在府内似是随意闲逛,留下陈令方和范良极两人在榭内陪鬼王继续喝酒。
鬼王府更像一个太平美丽的小城,古树参天,葱郁优静。前院方向不时传来孩童玩耍的声音,鬼王府人的眷属扶老携幼,悠闲在外院街上闲荡,说不出的丰足写意。
府卫见到白芳华,都恭敬施礼,白芳华亦和他们很熟络。
白芳华领着他由外院走到宁静的内院,再见不到府人的眷属,守卫森严多了,间有俏丫环谈笑着在廊道间穿梭往来,见到韩柏眼晴都亮了起来。
韩柏不知她要带他到那里去,笑道:「白小姐不是想领我到你的闺房去吧?」
白芳华横他一眼,不答反问道:「现在相信人家和干爹没有私情吧!」
韩柏知她指的是故意在鬼王前对他表示亲热一事,叹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到那间密室去和小姐你幽会,弄些私情出来。」
白芳华笑脸如花,咬着下道:「跟着来吧!」
韩柏大喜,随着她进入一座大院里,楼均作三层,前门处是个大天井,两旁是厢房,楼下明间为堂屋,廊道均用镂雕精细的栏干围着。
韩柏在后面看着她婀娜撩人和风格独特的婷婷步,禁不住喉焦舌燥,暗忖今次真是艳福无边了。
正想着如何去享受这美女时,岂知眼前景物一变白芳华毕竟带着他由后门穿了出去,来到房舍后的大花园里。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鱼池假山,在林木里若现若隐,美若世外桃源仙韩柏心中暗赞。
鬼王建之道的精神所在,就是「自然」这两个字。
所有人工出来的东西,均能巧妙地与大自然浑然无间,难分彼我。
园林深处隐有马嘶声传来。
韩柏见左右无人,一把拉着她的手,便想把她拖入林荫深处,大快朵白芳华娇笑着挣脱他的手,瞪他一眼道:「不怕月儿不喜欢吗?」
韩柏刚正准备充足,引致慾火狂升,那还理得难得以捉摸,有若水中之月的小月儿,恼道:「她连脸都不肯让我看看,谁还有闲情管她,怎及我与小姐你的深厚感情。」
白芳华「噗哧」一笑道:「胡乱说话,小心干爹宰了你。」
韩柏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稀奇,你干爹至少便有七位夫人,嘿!她是否虚夜月的生母,年纪看来不大像。」
白芳华道:「月儿是干爹最疼爱的三夫人生的,她因难产死去,所以干爹对月儿有很特别的感情,说她长得很像三夫人,唉!七十多岁才生下了个女儿,谁能不锺爱。」
韩柏喷出一口凉气道:「那鬼王岂非九十多岁了。」
白芳华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这等练气之士,谁不是过百岁仍不会老退,庞斑便定已超过了百岁。」
韩柏想起今早在影子太监村内遇上那人,暗忖他的年纪定然不少。
白芳华一拉他衣袖,道:「来吧!」
韩柏这时已有点知道她要带他到那里去,心下惴然,硬着头皮跟着。
她感叹道:「干爹的六位夫人,都先后过世,这是命长的缺点,七夫人是他五年前新纳的,比他年轻了六十多年,她和月儿的关系最好,若得她之助,在月儿脸前说上几句好话,将事半功倍。」
韩柏一震扯停了她,想起了和七夫人纠缠不清的关系,想起她的警告,那敢贸然见她,装作傲然地胡诌道:「我韩柏何等英雄,追个野丫头何须旁人相助,胜了亦没有光,休想我去见七夫人。」
白华掩嘴笑道:「你想见七夫人,她都不肯让你见哩,不过我很喜欢你现在那充满英雄气概的样子,假若你常像现在般,说不定芳华真会嫁给你,作你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位呢!」
娇笑着往一丛茂密的竹林走去。
韩柏被她狐媚之态耍得不辨东西,追着去了,暗忖若不在林内狂占便宜,其对不起祖宗十八代。
林外的马嘶声更响亮了。
韩柏刚追上白芳华时,她停了下来,低声道:「听!」
虚夜月娇甜清美的笑声由林外传来。
只听她道:「想约我黄昏到秦淮河划艇吗?好吧!若你答对我的谜语,我就陪你!」
几名男子的声音齐声应和,每个人都要加入竞猜里。
虚夜月笑道:「好吧!谁猜中我就陪谁?」
林外众男屏息静气,静候虚大小姐的谜语。
虚夜月清脆的声音响道:「桃花潭底深千尺,猜成语一句。」
韩柏和白芳华脸脸相觑,如此一句没头没脑的李白诗句,教人怎么去猜。
林外果然传来众男唉声叹气的声音。
虚夜月娇笑道:「我发明的东西,你们怎能猜到,若由现在我起步到爬上马背,你们仍猜不到的说话,就算你们猜不到了,嘻!」
韩柏禁不住搔起头来,他不要说猜谜,连这首诗的下一句都不知道,别人猜不出,他更是不如。
白芳华皱眉念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唉!」
韩柏狂叫一声,扑出林外去,不理外面那几位公子,向着全副男猎装,头紮英雄髻,正要翻身上马,闻声别转头过来望向他,美丽得像天上明月的虚夜月高唱道:「谜底就像夜月小姐的美丽般,就是无与伦比。」
这谜底其实是所谓「启下」式的谜格,取上句之意,引伸为「无与『汪』伦比」,巧妙至极点。
虚夜月皱眉道:「你是谁?」
众男均以带着敌意的眼光看着他。
为虚夜月等牵马的府卫都露出不善之色。
韩柏指了指自己,哑口无言。
白芳华在他背后钻了出来,笑道:「这位就是高句丽来的专使朴文正大虚夜月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后,不屑地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好像说原来就是那臭官儿,矫捷地翻身上马,连白芳华都不理了。众男亦纷纷上马。马儿等得久了,纷纷踢蹄喷嘶。虚夜月一夹马腹,战马箭般标出,众男纷策马追去。韩柏以内劲迫出声音送过去道:「酉时头我在秦淮桥恭候小姐大驾。」
虚夜月理也不理,绝尘由花园另一边去了。
白芳华欣然道:「大人真棒,芳华从未见过月见这么手足无措的,原来你的文才这么好呢!」
韩柏暗叫惭愧,若非白芳华念出下一句来,自己那能灵机一触猜到谜底。
顺目望去,竹林外有座红砖的三层小楼,飞檐翘角,轻巧秀丽。
韩柏看得悠然神往,若有一天能和虚夜月在此共度良宵,那就真是天下美事了。
*
戚长征体内先天真气运转了三百六十周天,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灵台澄明如镜,知道无意间功力又深进了一层。
这正是先天和后天之别。
后天可从精进励行,有为而作里求取进步,可是先天只能无意得之,无为而作。
这也是先天秘境为何如此珍贵罕有。
戚长征的耳目灵敏起来,秘道上的人声更清晰了。
忽地传来跪地之声,接着有人高呼道:「胡节大人到!」
他丝毫不奇怪胡节含在上面的大厅出现,这正是凌战天当时设计这秘道的用意,其中一个出口特意通往主码头最大和最具战略价值,名为腾蛟堡的建物的核心处。
若怒蛟岛真被敌人攻占,敌方主帅自然会以这最利防守和望远的堡垒作指挥部。
通过秘道,怒蛟帮的反攻部队便可一下子制着敌人的主帅,握着对方的要害。亦因此戚长征才会潜回岛内准备行刺甄夫人或胡节。
戚长征把背上的天兵宝刀抽出,放在膝上,耐心等待着。
密集的足音响起。
接着胡节骂道:「你们真没有用,费了许多工夫竟然找不到凌战大和上官鹰两个叛贼,若非擒到翟雨时,我怎向皇上交待?」
戚长征又惊又喜,惊的是翟雨时落人敌人手里,喜的是凌战天和上官鹰两人安然无恙。
众将默然受责,不敢辩驳。
要知明朝刑责最苛,不但朱元璋随意杖责大臣,大臣武将亦动辄杖责下属,所以胡节在气头上时,没人敢作声。
胡节又痛骂一番后,出了点气,语转温和道:「现在翟雨时交给了夫人迫问口供,一到戌时她就要把人交来,我们立即把他手筋脚筋全挑断了,火速送上京师,这事为最高机密,若有任何差错,你们都不用活了。」
众将领命。
下面的戚长征急得如热镬上蚂蚁,这么大的怒蛟岛,他就算逐间屋去查,亦不能在酉时前找到翟雨时。
怎么办才好呢?
上面的胡节沉吟了一会后道:「陈雄!你率领一千精兵,加强那里的防卫,怒蛟帮徙一向无法无天,说不定会趁机潜来救人。」
戚长征大喜,退了回去,到了另一条秘道的入口,窜了进去,往上面的出口弓背小心迈进。
开门声响。
香风传来。
翟两时不用张眼,只用鼻子,便知是甄夫人芳驾再临。
甄夫人倚在门处,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我便要把你交给胡节,先生知否素善用什么借口硬把你留在我们的保护下直到今晚戌时。」
翟雨时淡然自若微笑道:「真的是保护吗?我看是软硬兼施,想我招出所有怒蛟帮的潜藏点和掩饰的手法吧!」
甄夫人叹道:「和你这样的人说话真节省了不少舌,当初我确有那幼稚想法,以为像你那样爱用心计的人,会比一般人怕死,想不到你如此沉稳坚毅,所以我改变了想法哩!不但不会为你拔掉金针,还决定了把你交给胡节,即管你哀求亦不会有作用。」
「砰!」
甄夫人说完即开门去了。
翟雨时大感头痛,这女人的手法确是莫测高深,待会必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自己。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装作无动於中,坚持刚才的决策,一点都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
想到会变成一个白痴人,若肯定没有人看着,他可能会痛哭一场呢。
*
韩柏等三人乘坐原车,往莫愁湖的宾馆驰去。
心情最好的是陈令方,不住哼着昆曲的小调。
范良极不屑地瞪了他几眼,见陈令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转向韩柏道:「刚才你和白妖女去后,鬼王想出了一个帮助你追求他女儿的妙法。」
韩柏大喜道:「快说来听听!」
范良极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低声道:「他会在府内的高手前大发脾气,臭骂你一顿,说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想见他的宝贝女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休想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