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丝「破绽」已给缝补了,剑心通明从此圆满无缺。
秦梦瑶嘴角飘出一缕甜美清纯得若天真小女孩的笑意,轻柔地缓缓道:「理由挺简单哩!梦瑶要让韩柏知道,我对你的爱,虽由魔种而起,却非止於魔种。梦瑶就是要你知道这点。」
韩柏茫然道:「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秦梦瑶现出一个隐含深义的动人笑容,淡淡道:「梦瑶其实在你推开洞门时的刹那就惊觉回来,只是为了让你好好经历生离死别的冲激,才忍着心没有出来会你。只有在这种极端的情况里,你才会体会到生死的真谛,植下你将来转修天道的种子。那正是梦瑶请你来见最后一面的原因。」顿了顿续道:「你离开后,梦瑶将进入死关。待拦江之战毕,再由师姊开关察看,若有遗物,师姊会差人送给你的。」
韩柏心中百感交集,茫然道:「什么是死关?」
秦梦瑶轻描淡写道:「那是一种徘徊於死亡边沿般的枯禅坐。假若道行未够,会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所以本斋的人,未经斋主批准,均不得阅看这载在慈航剑典上最后一章的秘法。梦瑶修成了剑心通明,师姊才肯给我参看。」
韩柏担心地道:「若不成功,岂非死得很惨?你们的师租有人练成功过吗?」
秦梦瑶淡然自若道:「除了创立静斋的第一代租师,着作了《慈航剑典》的地尼外。从未有人练得成剑心通明。所以除了初租地尼和梦瑶,没有人知道那章秘法记载的是什么。」
韩柏奇道:「你师傅言斋主未看过吗?」
秦梦瑶眼中射出孺慕的神色,缓缓道:「师傅修的是仅次於「死关」的「撒手法」,已是非常难得,历代租师中,只曾有一个人修成过,那就是曾与西藏大密宗论法比斗的云想真租师。」
韩柏深吸一口气道:「原来梦瑶道行这么高深!」
秦梦瑶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韩柏顺口问道:「为何要等拦江之战后方可以开关呢?」
秦梦瑶温柔地道:「我想知道答案嘛!」
韩柏想起拦江之战,想起庞斑的厉害,不由担心地吁了一口气。
秦梦瑶秀眸射出憧憬的押色,无限向往地道:「那将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结果将永远没有人知晓。因为旁人都难以明白其中发生的是什么事。」
韩柏看着她俏脸上闪动着圣洁无瑕的光辉。刹那间心中涌起明悟。他终於明白了秦梦瑶要他来的原因了,就是要让自己分享她弥足珍贵的天道。现在他可说是俗人一个,尘孽缠身,很多事都放不下来。可是他因身具魔道合流的胎种,於修道而言,可说是一块开恳了的肥沃土地,差的只是一粒好的种子。秦梦瑶召他来会,就是要凭无上智能和「道法」,为他撒下这粒种子。将来尘缘还尽。这粒种子或会开花结果,把他生命的路向扭转过来,往天人之界进军,踏上秦梦瑶所定的道路。那将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
秦梦瑶俯下头来,捧着他脸颊,爱怜无限地轻轻吻了一口,欣然道:「你终於明白了,好好回去爱你的娇妻美婢们吧,给她们世间最大的幸福和快乐,待你尘缘了尽时,我们夫妻或还有聚首的一天。至於那会是什么形式。请恕梦瑶没法说明了。珍重!梦瑶去了。」
缓缓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在韩柏的膛目结舌中。她挺直娇躯,汤漾着海般深情的美眸逐渐阖上,一指触地,另一手掌心向外,作施无畏印。到眼闭上时,整个人进入完全静止的状态。胸口的起伏立即消失,再没有任何生命的感觉。那种具有强烈戏剧性由生而「死」的转化,震撼得韩柏忘了悲哀。忘记了一切!
韩柏不知自己如何离开静斋,失魂落魄地和灰儿在山野里胡乱闯了十多天,才逐渐清醒过来,懂得回顺天去。途中遇上燕王南下的大军,军容壮盛,浩浩荡荡的往南方开去,人马辎重营地连绵十多里。韩柏报上名字,自有人带他往燕王的主帐。燕王正在帐内举行军事会议,出来迎接他是换了一身甲胄军袍,霸气迫人的戚长征。两人见面当然非常欢喜。
戚长征异地打量着他道:「你像是变了一点,但我却说不出有何不同处。」
韩柏拉着他到一侧的大树旁坐下来,倾吐出慈航静斋的遭遇。
戚长征听得目瞪口呆,不知应该是喜还是悲,吁出一口凉气道:「仙道之说,本是缥渺难测,但听你所说有关梦瑶的事,看来真是确有其事呢。」
韩柏眼中射出向慕神色,点头道:「应是不假。否则传鹰大侠怎能跃空仙去?」
戚长征道:「传是这么传,却非我们亲眼目睹,只可当神话来看待,但现在梦瑶的道法却是你耳闻目见的,那就不能混作一谈了。能写出《慈航剑典》的地尼,才最教人佩。」
韩柏伤感地道:「但我以后都见不到梦瑶了。只要想起她再不屑於这人间尘世,我便虚虚空空,没有着落。」
戚长征搂着他的眉头,哈哈一笑道:「现在连我都给你引起对仙道的兴趣,日后归隐田园时,我们兄弟闲来便摸索研究,将来时机一至,或可向天道进军,看看是什么一回事。」
韩柏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望往四周延绵无尽的军营,问道:「你们要到那里去打仗?」
戚长征苦恼地道:「唉!我第一趟出征就立心要打场败仗,真是没有趣味。」
韩柏记起了自己的胡言乱语,担心地道:「只是佯败吧了!不应死很多人的。是吗?」
戚长征颓然叹了一口气,道:「雨时说得好,战争是不讲人情,不择手段的。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最好不要想这方面的问题,徒令你心烦意乱!」
韩柏明白他的意思,涌起对战争的厌倦,不敢问下去,道:「战况有什么新发展?」
戚长征道:「现在允以盛庸和铁铉为正副大将军,这两人晋爵封侯后,份外卖力,一举克复了德州,前锋军直抵沧州,兵势大振。真不忿还要给他们多胜一场仗。」
韩柏怀疑地道:「德州是否故意输掉给他们的?」
戚长征苦笑道:「鬼王说得对。若我们一意要攻城掠地,这一世都休想征服天下。德州正是个好例子。旋得旋失。没有燕王在指挥大局,根本顶不住对方的攻势。唉!今趟出征,绝非说败便败那么简单,还要败而不乱,否则兵败如山倒,给敌人衔尾穷击,恐怕没有人可活着回来。」
韩柏奇道:「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么没有信心。」
戚长征摇头笑道:「男人就是这样,有了娇妻爱儿后。就很难挺起胸膛充好汉了。」想起一事又道:「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李景隆要到黄州去行刺陈渲,岂知漏了风声,给雨时布下陷阱,不但把随他去的高手全部干掉,还重伤了这魔头。可惜终给他逃脱了,不过短期内他休想能逞强了。」
韩柏因着秦梦瑶开导,对所有斗争仇杀再无任何兴趣,改变话题道:「碧翠她们是否仍留在顺天呢?」
戚长征点头道:「我求准了燕王,把她们迁到陈公的府第,这样我总可轻松一点,出入也方便些。」大力拍了他一记,叹道:「真羡慕你。我恐怕要有几年奔波劳碌了,唉!拦江之战一天未有结果。大概我们都很难快乐得起来。」
韩柏深有同感适:「返顺天后,我立即起程回去,把月儿她们安置好在武昌后,就到怒蛟岛去看看情况。照梦瑶的推测,此战应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这时帐内簇拥出燕王、张玉等人,笑着往他们走来。
接风宴上,彼此畅谈一番后,韩柏收拾情怀,赶往顺天去。
范良极、虚夜月等闻知他此行的结果,都感莫测高深,像戚长征般不知应是悲还是喜。
盘桓了三天后,韩柏和范良极坐上战船,开返洞庭。
七月十五。
离拦江之战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期待已久的江湖人士,情绪沸腾起来,人人翘首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如此今人瞩目,谈论不休。
好事者纷纷众集在离拦江岛最近洞庭北岸的大镇临湖市,希望能有机会一睹两人风采。
全国大小赌场更开出盘口,接受谁胜谁败的赌注。
怒蛟帮则再三申明:由八月十日开始,不准有任何船艇进入拦江岛五十里范围之内,只有浪庞两人例外。
这做法与当年传鹰和蒙赤行决战时,蒙王下令封锁长街异曲同功,更添加了拦江一战的神秘色彩。
从来没有一场决斗教人如此关心,急欲得知胜负的结果。
允数月来屡次命人攻打黄州府,均给义军击退。怒蛟帮虽不长於陆战,但因有直破天、帅念祖和陈渲三人主持大局,允的主力又用於对付燕王。兵力分散下,一时奈何不了义军。
怒蛟岛回复旧观,帮众眷属全回岛定居,浪翻云则偕怜秀秀留在小怒蛟,每日弹筝喝酒,一点不把快来临的决战放在心上。
这天韩柏等回到武昌的别府,安顿好各个夫人,待诸事妥当后,已是三日后的事,范韩两人才有空去小怒蛟探访浪翻云。
怜秀秀因有多月身孕,不便招呼客人,打过招呼后,回内室去了。
浪翻云仍是那副闲逸洒脱的样子,只是眼神更是深遂不可测度,一举一动,均有种超乎尘俗的超然意态。
花朵儿奉上酒肴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把盏对酌。
浪翻云早到了辟谷的境界,只喝酒,不动箸。
闲聊几句后,韩柏说了到慈航静斋的经过。
浪翻云倾耳细听罢,动容道:「梦瑶本是断了七情六慾的修真之士,但为了师门使命,故抛开一切规条法则,投入慾海情网中,其中困难凶险,实不足为外人道,一个不好就会舟覆人陷,永远沉沦。只有她的定力慧心,才能於最关键时刻脱出罗网,教人佩服。」
范良极担心地道:「但若偶一不慎,修死关者将全身精血爆裂而亡,教人怎放得心下。」
韩柏凄然长叹!自静斋回来后,他从未有一天真正开怀过,对着诸位娇妻时只是强颜欢笑。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无论千变万化,都是殊途同归。佛道两门,最后不外返本归原,寻真见性。剑心通明乃慈航剑典的最高境界,一旦大成,绝不会再次迷失。当日梦瑶受不了魔种的诱惑,皆因尚看不破师徒之倩,仍未能臻至大成之境。故初时对小柏如避蛇,但现在道功已成,所以反不怕表达爱意。至於死的的凶险算得了什么,任何修天道的人都义无反颇,甘之如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於死地才有重生的机会。」
韩柏的心舒服了点,道:「那靳冰云是否精神有点问题呢?」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切勿胡思乱想,靳冰云能被言静庵选为传人。姿质应不下於梦瑶。况又身兼魔师宫和慈航静斋两家真传,怎会如此不济。不过她究竟处於何种禅境道界,则非我们这些旁人能够明白的了。」
韩柏道:「可是我初遇到她时,她确处在非常失意低沉的状态里,回静斋后又遇上言静庵的仙逝。恐怕……」
范良极徐徐呼出一口香草。点头道:「我倒同意老浪的说法,以言静庵出神入化的功力,难道不可以多延几年寿命吗?尤其她修的是仅次於死关的撒手法,应该可控制何时仙游。她故意让自己最关切的徒弟目睹她的遗骸,其中必有深意,极具禅机。」
浪翻云听到言静庵的名字时,眼中露出莫名的伤感之色,神情木然,片晌才接口道:「范兄说得好,靳冰云的失意落漠。皆因她爱上了庞斑。后来庞斑超脱一切,立地顿悟,由魔人道。她也由苦恋中解放了出来,才有毅然返回静斋之举。她的赤足,正代表着放下一切,进入忘情的禅境,绝不是神智出了问题。」
范良极道:「老浪你和言静庵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浪翻云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每个生命都是一段感人的故事。代表着人在这苦海无边的俗世间苦中作乐的努力。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梦幻般地不真实。只有在某一刹那,我们受到某种事物的引发和刺激,精神才能突然提升,粉碎了那梦幻的感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眼前的一切再次「真」了起来,成为毕生难忘的片段,亦使生命生出了意义。」接着沉沉一叹道:「静庵三次纾尊降贵来见我浪翻云,使我生命里多添了三段难忘的经历,浪某真是感激零涕。范兄苦苦追问,不外是想知我是否爱上了言静庵。又或言静庵是否爱上了我。这样的答案。范兄满意了吗?」
范良极听着他这番放人深思的说话,和语里言间伤感之意,沉默下来,不再追缠。
韩柏却给他的说话挑开了情怀,轻轻道:「自从看到梦瑶在我眼前来了又去了,我忽然对所有人世间你争我夺的事感到无比厌恶,那都是全无意义的事情。像靳冰云在听雨亭写字,借字通禅,凭书入道,使生命融和於天地万物,那才是真正把握到生命,掌握到了这一刻的真谛。」
范良极出奇温和地道:「你既能有此体会,应为梦瑶进入死关而欣慰,为何每当独自一人,又或对着我时,都苦丧着脸,不怕令梦瑶失望吗?」
斡柏双目立即湿了起来,叹道:「无论她是成仙成佛,对我这凡人来说。总是死了,再不会回来,仙踪不再。你这些天不也是郁郁不乐吗?连吵架的兴趣都失去了。」
浪翻云微一挥手,厅内灯火全灭,但由左侧窗台透人的月色,却逐渐增凝,现出厅内的家具和三人的黑影。
一片令人感触横生的清宁恬静。
人和物失去了平时的质感和霸气,与黑暗融合为一三人各自默思,分享着这带着淡淡哀愁的平和时光。
浪翻云摸着酒杯,想起那三个美丽的经验中第一个片段开始时的情景。
一个月后他才遇上纪惜惜。
那时他对男女之情非常淡泊,最爱游山玩水,连续登上了五个名山,在一个美丽的午后,他由黄山下来时,偶然发觉山脚处有个青翠萦环的古老县城,游兴大发,朝城中走去。
他沿着山溪,纵目看着这由粉墙黑瓦的房舍,与黄绿相间的阡陌田园综合组成的景物,仿似一幅延绵不断的山水书卷。
县城入口处有两行庞然古枫耸立着,际此深秋时节,红叶似火,环荫山村,令人更是目眩神迷,沉醉不已。
但浪翻云却升起丁一股解不开的悲戚凄凉之意!
每当他见到美丽的枫树时,他总有这种感觉!
红叶那种不应属於人间的美丽,是一种凄哀伤的美丽,挑动着他深藏着某种难以排遣的情怀。
生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自二十五岁剑道有成以来,他不断地思索这问题,不断去品嚐和经验生命。也曾和凌战天荒唐过好一阵子,最后仍是一无所得。
近年转为游山玩水,虽是神舒意畅,但总仍若有所失,心无所归。
这刻目睹枫林灿烂哀的美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无以名之的曼妙感觉。
一把温柔娴雅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道:「浪翻云你为何望枫林而兴叹?」
浪翻云没有回头。淡淡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小有灵犀一点通!是否言静庵斋主法驾亲临?」
言静庵的声音毫不掩饰地透出欣悦之意,欢喜地道:「早知瞒不过你的了!」
浪翻云倏地转身,脑际立时轰然一震。
他从未见过这么风华绝代,容姿优雅至无以复加的清逸美女。
最令人动容是她在那种婷婷,身长玉立,弱质窍窍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
一袭男装青衣长衫,头文士髻,温文尔雅。
清澈的眸子闪动着深不可测的智能和光芒,像每刻都在向你倾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机。
浪翻云深吸一口气道:「言斋主是否特意来找浪某人?」
言静庵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芳容绽出一抹笑意,带点俏皮地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先要试你是否有那种本领,现在浪兄过关了。」
浪翻云一呆道:「过关?」
言静庵那对像会说话的眼睛忽地射出锐利的光芒,与他深深对视了顷刻后,充满线条美的典雅脸庞泛起了动人心魄的奇异光辉。略一点头道:「相请不若偶遇,虽说这是着了迹的偶遇,仍请浪兄赏脸,让静庵作个小东道。我早探得这里有闲清幽的小茶店,茶香水滑,浪兄万勿拒绝。」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言斋主纾尊降贵,浪某怎会不识抬举,请!」
言静庵领路前行,浪翻云连忙跟着。她停下脚步,让对方赶上来后,才并肩举步,指着左方一处古木参天,形状奇特的山岗道:「浪兄看这山南,前临碧流,像不像一只正在俯头饮水。横卧於绿水青山间的大水牛?」
浪翻云点头同意。
这时两人悠然经过了古城门前高达三丈,用青石砌而成的大牌坊,繁雕细缕的斗拱承挑檐顶,上面凿了「黄山古县」四个实无华的大字。
时值晚膳时分,行人稀少,家家炊烟起,宁和安逸。
一道水清见底的溪流,由黄山淌下,穿过了古县城的中心,朝东流去。
数百幢古民居,错落有致地广布於溪畔翠茂的绿林间,山环水抱,小桥横溪,令人有「桃花源里人家」的醉心感受。
言静淹低吟道:「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浪兄认为诗仙李白这两句诗文,可否作此时此地的写照呢?」
浪翻云看着另一边溪岸有小孩声传出来的古宅,屋子由二幢院落建组成。互相通连,每栈数进,砖刻均有浅浮雕,水磨漏窗,层吹分明,极具古之美,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
言静庵看他悠然自得的模样,淡然一笑,也不打话。领着他走上一道小桥,登往对岸。
这时有个老农,赶着百多头羊,匆匆由远方山上下来,蹄音羊叫,填满了远近的空间,却丝毫不使人有吵闹的感觉。
言静庵道:「这边啊!请!」
浪翻云笑道:「言斋主是带路的人,你往那边走,浪某就随你到那里去。」
言静庵边走边道:「听浪兄话里的含意,今趟静庵来找你的事,应该有得商量了。」
浪翻云道:「只要言斋主吩咐下来,浪某必定如命遵行。」
言静庵欣然道:「静庵受宠若驾,这个小东道更是作定了。看!到了!」指着小巷深处,一布帘横伸出来,帘上书了一个「茶」字,随着柔风轻轻拂扬,字体时全时缺。
浪翻云打心底透出懒闲之意,加快脚步来到茶店前,可惜门已关了。
两人对视苦笑。
言静庵皱眉道:「这景兆不大好吧?刚才我问人时,都说入黑才关门的。现在太阳仍未下山?」
话犹末了,二楼一扇窗打了开来,伸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亲切慈和地通:「两位是否要光顾老汉?」
言静庵喜道:「老丈若不怕麻烦,我可给双倍茶资。」
老汉呵呵笑道:「我一见你们,便心中欢喜,知音难求,还来是客,今趟老汉不但不收费,还另烹隽品,快请进来,那门是虚掩的呢。」说罢缩了回去。
浪翻云笑道:「我们不但不用吃闭门羹,还遇上了贵人雅士,斋主请!」
言静庵嫣然一笑,由浪翻云推开的木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两人凭窗而坐。楼下传来老汉冲水烹茶的声音。
浪翻云悠闲地挨着椅背,把覆雨剑和行囊解下挨墙放好。看着苍莽虚茫的落日暮色,和那耸入云端、秀丽迷蒙的黄山夕景。
有这言谈高雅,智能不凡、风华绝代的美女为伴,整个天地立时换然充满生机,使他这惯於孤独的人,再不感丝毫寂寞。
两人一时都不愿打破这安详的气氛,没有说话,只是偶然交换一个眼神,尽在不言之中。
那是浪翻云从未试过的一种动人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他才感到自由适意,可以专心去思索和默想。
与人说话总使他恼倦厌烦,分了他宁和的心境。
可是言静庵却予他无比奇妙的感受,不说话时比说话更要醉人。
虽然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他却感到对方的心以某种玄妙难明的方式,与他紧密地交往着。他再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了。
小有灵犀一点通,确是比言传更隽永。
自剑道有成以来,多年来古井不波的剑心,被投出了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涟漪。
既新鲜又感人。
这时那老人家走了土来,从盘子拿起两盅热茶,放到他们台上。和蔼地道:「老汉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须到山上采茶,贵客走时,顺手掩上门子便成了。」
两人连声道谢,老汉去后,言静庵歉然道:「静庵今次来找浪兄的事,在这和平宁逸的美丽山城说出来,会是人煞风景的一回事,若浪兄不愿在这刻与令人烦扰的俗世扯上关系,静庵可再待适当事机,才向浪兄详说。」
浪翻云举起茶盅,与言静庵对呻了一口后,赞叹不绝,扬声道:「老丈的茶棒极了!」
楼下后进处传来老汉得意的笑声,接着玑哩咕噜说了几句,便沉寂下去,不片晌传来打鼾之音。
两人对视微笑着,浪翻云叹道:「只要一朝仍在这尘网打滚,到那里去都避不开人世间的斗争,否则浪某就不用背着这把剑此处走那处去,言斋主想浪某杀那个人呢?」
言静庵秀眸首次掠过异之色,才平静地道:「红玄佛!」
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一点头,像早知言静庵要对付的目标就是此人。
红玄佛乃名列当时黑榜的厉害人物,恶名昭着,手上掌握着一个广布全国的黑道组织,密谋造反。此时朱元璋仍忙於与蒙将扩廓交战,无瑕理他,他趁势不住扩张势力,声势日盛。
浪翻云此时虽名动天下,因从未与黑榜人物交锋,仍属榜外之士,若依言静庵之命而行,可说是晋级挑战了。
言静庵淡淡道:「静庵非好斗争仇杀,可是这人横行作恶,危及天下安靖,才来求浪兄出手。」
浪翻云苦笑道:「我们怒蛟帮在朱元璋眼中,也非其么好人来哩。」
言静庵听他说得有趣,「噗哧」娇笑,这雅娴逸的美女似若露出了真面目,变成了个天真娇痴的小女孩,那种变化,看得浪翻云呆了起来。
她垂首不好意思地道:「静庵失态了。元璋还元璋,我们还我们。现在红玄佛率着手下四大凶将,到了京师密谋刺杀元璋,给八派侦知此事,一时尚难以得手,浪兄若立即赶去,说不定可相请不如偶遇般请他吃上两剑。」说到最后,再现出小女孩般的佻皮神熊。
浪翻云感到她与自己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微笑道:「浪某仍有一事不解。以武林两大圣地的实力,要收抬一个红玄佛应非难事,何故却属意浪某呢?」
言静庵素淡的脸容回复先前的高雅宁逸,柔声道:「这关系到我们与南北两藏一伤延绵数百年的斗争,所以静庵每次下山行事,均不愿张扬。此才有劳烦浪兄之举,请浪兄勿要见怪。」
浪翻云举盅把余茶一口喝尽,拿起长剑包袱,哈哈笑道:「言斋主背后必还另有深意,不过不说出来也不打紧。浪某这就赶赴京师,完成斋主委托的使命。」
言静庵陪着他站了起来,绽出清美的笑容,温柔地道:「此地一别,未知还有否后会之期,浪兄珍重,恕静庵不送了。」
浪翻云从容道:「终於还不过是一别,斋主请了。」转身欲去时,像记起了某事般,探手怀里,取出一绽银两,欲放在台上。
言静安窍手一探,明润似雪雕般的手掌拦在它的手与桌面之间,微嗔道:「哎呀!浪兄似乎忘了谁是东道主了。」
浪翻云哑然失笑,收回银两,哈哈大笑,飘然去了。
一个月后他赶到京师,红玄佛刚事情败露,折损失了两名凶将,正欲远遁。
就在浪翻云要离京追杀敌人时,於落花桥遇上了纪惜惜,一见锺情,非无前因,他的情怀早给盲静庵挑动了。
刹那间往事涌上心头,浪翻云无限感慨。
一点火光亮起,接着熊熊烧了起来。
韩柏满脸热泪,看着手中拈着的那封言静庵给秦梦瑶,再由后者转赠给他尚未拆开过来的遗书,在火焰啪声中灰飞烟灭。
他明白了秦梦瑶赠信之意,因为她终看破了师徒之情,正如她看破了男女之情那样,才抛开一切,进入死关。
浪翻云和范良极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火焰由盛转衰,像世间所有生命般,燃尽后重归寂灭。
大厅景物再溶入了月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