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庸见她少有的吃瘪,笑道:「一枪茶,二枪茶,休献机心名利家,无眠未作差。无为茶,自然茶,天赐休心与道家,无眠功行加。」
休献机心名利家,上官婵自然听出是在说她,此时也懒得争论,不过卖弄文采倒也是她强项。
「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炼作紫金堆。碾破春无限,飞起绿尘埃。汲新泉,烹活火,试将来,放下兔毫瓯子,滋味舌头回。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饮茶后,白庸提了一下关於自己要去狱洲的打算,穆若愚跟张小茹一起举手道:「我要去。」
「穆若愚可以去,小茹姨不准去。」
「诶,为什么啊,这不公平。」
「我们这趟又不是去旅游,有很多几率要遇到危险,要打打杀杀的,你也愿意?」
「以你的实力难道还不能保护好我吗?」
「这趟去的是狱洲,强龙尚不压地头蛇,何况我还没到强龙的地步。万一与当地的强者起了冲突,恐怕也无暇分心照顾你。」
张小茹的斗争心是在太弱了,又没江湖经验,去了只能拖后腿,相比之下,穆若愚的大运气能够带来无形上的帮助,白如雪的医术也有用武之地。白庸可不会因为现在的实力强大了,就自负得认为可以四处横着走。
张小茹还想再争取,就听上官婵嗤笑道:「堂堂长辈,居然要后背照顾,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她的脸色一阵阴晴变化,欲言又止,想开口又顾及面子,最后化成一腔咆哮:「聆月是大傻蛋。」
然后就跑了出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哈,赤字童心,说不定这种心性比咱们更容易接近大道。」
「你也就忽悠吧,童真跟无知是两回事,小孩子也可以博览群书,通晓天机,但你看她像有这种能力吗?」
「现在没有表现,不代表未来没有,玄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白庸看了一眼被上官婵放在一旁的《西游记》,「或许只等春雷一响,胎石就会化灵猴。」
不过虽然想要借助穆若愚的运气来使这趟出行顺利一些,但也不能光是将他当做吉祥物,白如雪非战斗人员倒还好说,好歹他也是学武,不出力怎么行?
但穆若愚现在的境界太低了,不到天人境很难成为助力,否则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者,於是白庸就建议他或者找戏无涯帮忙,或者也跟着闭关修炼,好歹把境界提上去。
「对了,那名拿着我的铭牌,作为外来人员进入玄宗的少年哪去了?好像没有在紫霄庄看见过他。」白庸突然想起,当年被他救下,满门遭劫的少年黄茝。
「那小子啊,我看他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不跟人打交道,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一样,觉得心烦,直接放他野生。现在么,好像是被大师兄看中,日日督导,有收为下一代弟子的迹象。」
白庸倒是清楚,恐怕不是心烦的原因,而是不想上官婵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真实一面,可也不好天天在紫霄庄里扮演在外面的淑女形象,只好将人赶出去。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人,好歹也是自己带进门来的。
「算算咱们这代经历的时程,也确实到了该传承下一代的时候了。」
家遭横祸,如果自闭心门,哪怕在玄宗也很难恢复过来,一年时间未必能消磨掉。当初他虽成功开导,可之后就分开了,突然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玄宗,生出寂寞感也在所难免,希望现在能好一些,童年对一个人的未来影响还是很大的。
白庸来到大师兄农彪的住所,远远就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在空地上挥剑,练习基本功,很是卖力。
这人就是当年的黄茝,身子骨倒是比当年结实许多,不再是那种文弱书童的模样,隐隐也有了武者的气魄。不过白庸观察入微,发现他的身体精气十足,可精神却不怎么样,似有一股无形的烦恼缠绕在眉宇间。但是可以看出其中并没有戾气,想来仇恨的念头已经因为白庸而化消了,剩下的是对亲人的无尽悲伤。
黄茝见到白庸,脸上露出喜色,连忙过来躬身施礼:「恩公,你来了。」
「不必多礼,一年没见,你长大很多,也成熟不少。方才见你练武,念头杂乱,心不在焉,有什么烦恼吗?」
一说起修炼的事,黄茝便叹气道:「农前辈传了我明圣剑法,可我怎么也领悟不了明心见圣的意境,练来练去,心头乱糟糟一片,到最后,反而连剑式都淩乱了。恩公,你说我是不是没有练武的天赋?」
玄宗收弟子颇为严格,即便农彪看重了黄茝,也不好随意就收下,因此就设下了几种考验,其中修炼玄心正法也好,淬炼肉身也好,黄茝都完成得很顺利,可偏偏最后的明圣剑法怎么练也练不会,更遑论精通剑意之后领悟的明心见圣。
白庸明白,其实这跟他的资质无关,而是受到心中放不下的执念所影响。玄心正法拥有静心宁神的效果,能平复执念,所以练起来并无碍,淬炼肉身只要肯吃苦,一样没什么问题,偏偏明圣剑法,不是以剑式悟剑意,而是以剑意悟剑式。
玄心正法是消除杂念,越练心越静,所以黄茝练起来进步神速,修炼对他反而是一种解放。而明圣剑法却必须在没有杂念的情况下才能练成,一旦出现差错,就会越想越懊恼,反而越练越差。
白庸摸着他的头开导道:「这世上很多事,并非你付出了就有回报。只要努力,就会有所收获,那样人就是天才。於普通人而言,更多的是付出了,却得不到回报。但是你努力了就有得到回报的希望,不努力就连希望也没有,所谓普通人,就是为了这一丁点希望而付出无尽汗水的人。」
见黄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道:「既然觉得心烦,静不下来,干脆放一放,喝一杯茶,沉淀一下心情,说不定待会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白庸娴熟的拿出茶具和茶水茶叶,黄茝连忙将石凳石桌搬过来。
这次白庸用的茶叶是味道很绵厚的凤凰单枞,他的泡法很轻柔,顺时针沿杯壁注水。黄茝连忙正襟危坐,尽量平息心念,总算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礼节一类也是从小教导,至於内心是否真的平静就是另外一码事,至少表面上要装得像。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当黄茝以公道杯作为闻香器,闻香时专注、认真而又安静,心神快速宁静下来。说起来他也是首次尝到白庸泡的茶,尽管认为香味蕴藏得极好,但仍然可以感受到凤凰单枞的平和与内蕴的力道。
白庸问:「茶味如何?」
黄茝答:「苦尽甘来。」心中顿时晓悟此茶得用意,正是鼓励自己要耐心等待苦尽甘来。
白庸笑道:「道理不必尽知,能品出味道就好。闲来无事,我便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说一名贤者离乡在它州做官,数次归家省亲,想要劝家中独母跟他一起离开,他的母亲留恋家乡,不愿远迁。日月如梭,光阴荏苒,转眼间过去三十余年,一日,贤者忽得家讯,信上说他病危,於是心急如焚,连忙归家省视。然而当他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辞世,从此阴阳永隔,而他却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黄茝心思敏捷,一开始就猜到恩公可能要开导自己,如果讲大道理,他心中有了提防,未必听得进去,可现在听到是故事,松懈了心理防备,又由故事联想到自身,一下子就沉迷进去,想听那位贤者的反应。
「贤者面对茫茫大地上一堆黄土,思想九泉之下母亲的灵魂,回忆母亲的慈祥容貌、养育之恩,他悲痛欲绝,寝食俱废,哭骂自己生平未能尽孝道,悔恨不绝,子欲养而亲不待。」
黄茝紧咬着下唇,似乎也想起自身的遭遇。
「然而贤者毕竟是贤者,如果一味痛哭,那他就跟常人无异了。在痛哭后,贤者席地而坐,沉思冥想,忽然觉得自己愚钝,顺理追索,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因为愁苦消解,顿时觉得腹饥体倦,於是站起来饱餐一顿,然后倒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