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离开承明山庄不成问题。看着她第三次将木桶打翻在地，卫泠上前执起绳索，走到井边利落地打上一桶水，「我明日就会离去。」

淼淼正盯着溅湿的鞋头愁苦，闻言抬头，「你去哪？」

卫泠不以爲意牵唇，「回王府别院。」

落叶归根，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

淼淼闷声不吭。

他又道：「如今四王知道你的身份，他既然不怕你，你便可放心同他在一起。至於三十日后，我会再想办法。」

说着从她身旁走过，渺渺连忙握住他手腕，「卫泠，你别再帮我了……我自己想法子，你每次帮我都会受伤，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卫泠停住，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想了想道：「这是我自愿的。」

淼淼一时无言，「可……」

他俯身，迎上她错愕的双目，忽地一笑，「六水，我心甘情愿。」

清隽的脸上绽开笑意，背着满院照样，柔和熹微洒在他脸侧，竟比春日还要暖上几分。渺渺一时看待了，讷讷地张口。

卫泠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入屋中。

渺渺仍楞在原地，回味他方才那一抹笑。以往卫泠只会对她冷笑嘲笑，哪会笑得如此开怀，堪称奇迹。

*

第二天卫泠离开得很顺利，本以爲山庄有侍卫把守，应当不太容易才是，未料想他有如出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便离开山庄。

待他离去后，渺渺收拾行囊，也准备回王府。

通院住了十来日，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室内整洁，真像个家的模样。临走前多看了几眼，渺渺甩了甩包袱，琢磨着该如何让王爷对她消气。

谁知才走出通院，羊肠小径的尽头便有一人等候，离近了看，正是乐水无疑。

她快步上前，「乐水大哥怎会在此？」

乐水对她的印象仍留在鱼尾巴上，脸色复杂地后退一步，一本正经道：「奉命接你回府。」

至於奉谁的命，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杨复怎知她今日回去，而且，他不生她的气了吗？那日他离去，她清楚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至今心有余悸。

渺渺心怀忐忑，终於点了点头，「请乐水大哥带路。」

乐山始终与她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一路来到山庄门口。尽管她现在是人，但不知爲何，满脑子都是那晚惊鸿一瞥，人间绝色，以及水下摆动的长鱼尾……

他摇了摇头，王爷看上的女人，哪轮得到他肖想。

踩着脚凳上车，待启程出发后，渺渺坐在车内左思右想，掀开布帘糯糯问道：「王爷这几日好吗？」

提起此事乐水便一肚子火气，不冷不热地应一声，「不大好。」

淼淼心下咯登，「为何不好？」

乐水只道：「女郎回府后便知。」

因着他这句话，一路上渺渺都心绪不宁，默默猜测了许多种可能，恨不得能立即回到王府。山路走得奇慢，她一路催促了许多遍，最后乐山问了句：「女郎既然如此关心王爷，当初爲何要选择留下？」

淼淼哑然，许久才道：「因爲卫泠受伤了……」

乐山道：「彼时有随性的丫鬟，随便留下一位都能照顾他，女郎何必非要亲自留下？」

淼淼错愕，「那些丫鬟可以使唤吗？」

乐山不说话了，总觉得是对牛弹琴。

渺渺坐回车厢中，默默思考他的话，一直到车辇行到陵安巷，停在四王府门口。

*

从门口到溶光院的距离，淼淼轻车熟路，她没等乐水跟上，便牵裙一路小跑到院门口。

直到正室门口，才怯怯地停下，想到那日她跟杨复对峙，莫名有些退缩。

约莫半刻钟后，乐水赶来，她仍立在门口踟蹰，「怎么不进去？」

渺渺抬头，清亮水眸满是怯懦不安，「王爷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哼一声，不置可否。

连他都替王爷不值，更何况四王本人。

渺渺拧着手指头，慢吞吞地迈过门槛，走过喜鹊衔春落地罩，转过一道紫檀玻璃小插屏，待看清内室光景后，蓦然停住。

床榻幔帐松松挑起，杨复斜倚在石青大迎枕上，眉心拧起，唇色苍白。他只穿着白色中单，显得愈发虚弱。七八日不见，他略有清减，轮廓更加坚毅，只一双剑眉不见舒展。

榻前一位郎中跪在脚踏上替他按捏双腿，活络筋骨。渺渺视綫落在他腿上，这才注意到异常。

杨复似有所觉，偏头睇来，目光触到她的那一瞬，清冷之中带着些许愠怒，更有几分柔情。

他挥退郎中，淡声吩咐：「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