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尘被传授了解开九阴的秘诀,在那研究从人皮真经上所获“木属九阴真意”时,他也没有闲着。
二十来天没吃东西,就是先天境界也承受不住,丘处机趁着这时候,买了一大锅泡馍大饼牛肉羊肉回来,还有三大坛烈酒。大堆吃喝玩意儿散落了一地,而他正在那儿盘腿坐着,挨个儿吃肉喝酒。
以外表论,丘处机是个清俊隽永、文雅秀气的中年道士,除去眉眼几分锋芒外,其实颇为人畜无害,甚可见得几分慈祥。当他认真起来,给人的感觉仍是锐利与杀机,而非粗苯的莽撞汉子。
吃起东西来也的确如此,丘处机细嚼慢咽,只看吃喝的模样,是够细致轻柔的了,只是吃的东西太多了。
光看这大堆小堆吃食样子,几乎可比得上他整个人体重,委实不似他给人的印象。
鹿尘潜入心神之中,起码三个时辰,也不是对外界毫无感知。他知道丘处机起码有两个半时辰都在吃东西。
鹿尘道,“师父,你不着急了。”
丘处机将一份羊肉裹着牛肉塞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酒,“你说让我对付鳌拜……这人名字我听说过,炼体先天,战力最是刚猛,极为不好对付。为师自个儿单独一人,从来无所顾忌,生是生而已,死是死也罢,但今次有了你和追命神捕,是得做好万全准备……最起码,绝不能饿着肚子上去,窝窝囊囊被人一拳打杀了。”
鹿尘点头道,“好,师父,你能这么想,弟子十分欣慰。”
丘处机看他一眼,“尘儿,你这话听着……”他琢磨这味道,怎么像自己才是那个不懂事的弟子,而对方才是费心的师父一般。
又摇摇头,也无所谓了。
继续吃喝,一边吃一边问,“你要么?”
鹿尘想了想,“我要一壶酒。”
丘处机甩给他一壶酒,“别醉了。”
鹿尘接了笑道,“弟子酒量虽不比师父,也不怕醉。”抬手将酒饮下,大口大口吞入肚子,不一会儿便脸红了,终於呛住,低下头开始猛烈咳嗽,直将鼻涕眼泪也一并咳出来。
他这样子实在不能算会喝酒,丘处机看得忍俊不禁,鼓励道,“尘儿,好饮!敬你一壶!”
鹿尘勉强点了点头,抓了把雪往脸上一抹,等到那股子烧人心肺的劲儿过去了,抬手拿起酒壶,“师父,我也敬您!到这地步,咱们终於可讲述讲述计划了?”
丘处机吃着羊肉,“你说。”
鹿尘道,“徒儿离开赵王府之前,已打听到了完颜洪烈计划,西山共计三条山道,鳌拜、建宁郡主镇守一路,完颜父子、沙通天、侯通海、灵智上人镇守一路,欧阳克、梁子翁、彭连虎镇守一路。”
“而李延宗在山上穷追不舍,消耗追命兄体力,追命兄一旦想要下山到了其中一路,他们立刻围而困之,再打开约好的旗花火箭,其余人等包围过来,不给他丝毫机会。”
丘处机冷哼一声,“完颜洪烈,这老小子可一向是毫无疏漏。”
鹿尘道,“这计划我想来想去,唯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我们再度分兵,您去刺杀鳌拜,削弱最大力量,我去暗袭他人,扰乱三军军心,再趁机杀上山去……”
丘处机将一壶酒喝干,“你这话说来轻巧,说去了某处杀了某人,便能做到。那为师也有一计,直接去大金中都,找到完颜峰完颜决两条老狗,取他们项上人头。”
说完之后,大约觉得自己十分幽默,忽然仰天大笑。
鹿尘实在不理解中年男人的笑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丢了酒壶,喃喃道,“师父,你若想要听实话,那我可接着说:此番杀上山去,便不知道能否下来了。”
丘处机一拍脑袋,哎哟一声。
他便是这个性子,鹿尘说狂话时打击,鹿尘说实话时又安慰,忙道,“我们与追命神捕一旦汇合,自然是四个人一起下来!”
想了想,又低头沉声道,“其实三个人也行,三个人下来,也足够了。”
鹿尘笑道,“如果非要如此,两个人下来也不比三个人差。”
丘处机终於看向了鹿尘,他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你真是我的好徒儿。”
鹿尘状似无意,仰头饮了一口,“您曾说过,我不该走上武道。”
丘处机呆了一呆,这才醒觉,求饶似笑道,“为师错也。”
一刻锺后,风雪仍烈。
吃饱喝足的丘处机和鹿尘从道观走了出来,他们所说的不怕喝醉不是吹牛,而是实话。
鹿尘内力一运,神思便清,待走出来时,已再无半分醉意,成了个双目灵动坚毅的少年。而丘处机更绝不像是吃下上百斤食物的人,一席道袍,背负长剑,踏步雪地,既飘逸,又潇洒。
他们一对师徒,走出了这座道观时,忽然共同有了一种预感,也共同回了头看去。
看这道观。
两人同看这道观。
两人同看这破破烂烂经风遇雪的道观。
两人在呼啦啦的烈风满天地的白雪中同看这破破烂烂经风遇雪而不被摧毁的道观。
“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是否真有某种巨大的力量,主宰万生万灵的一切。”
鹿尘道,“师父,我在这遇到您,您在这遇到我,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因这道观的一番争论结缘。可现在我们同时从这走出去,心怀着同样一个目标。您说,在我们当日见面的那一刻起,莫非就注定了我们今天要一同走出去?”
丘处机道,“我自然记得,除了你所说的这些,我还记得一件事情:当日我们说到这道观的道士们,他们被金人杀干杀净,现在我们却要去杀金人了。说起来,好像我们在为他们报仇啊?”
“是该报仇。”鹿尘又远眺出去,“师父,你看啊。这漫天风雪,真苍苍茫茫也。若能不被饿死冻死,谁不喜欢这样的雪景,有钱有权的贵人喜死它了,没钱没权的乞丐恨死它了。可不管人们怎么看它,它仍是它。”
丘处机也仰头看去,喃喃道,“大好河山,何其无辜,非得因人贵贱。人啊人,同样是人,怎会天差地别,贫道真恨不得杀死天下恶人、恶鬼。”
鹿尘说道,“而如今我观风雪,似李延宗,又像鳌拜。”
丘处机疑惑道,“怎么说?”
鹿尘道,“风是臭的,雪也该死。”
丘处机不禁莞尔。
两人相视一笑,不顾也不管,即往风雪里投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