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冰棱临身,鹿尘一跺脚,身子反震而起,回旋一脚踹出,十分干净利落。
冰棱无声无息,通体透明,又在难以眼观耳听的黑夜风雪之中,他却精准把握冰棱激射的时机位置,恰到好处踢出一腿,正中冰棱。
这份反应灵敏,超过梁子翁的估计。而反击之剧烈,同样在梁子翁预料之外。
鹿尘身着道袍,乃是丘处机照着全真派制式给他特意缝制,下摆长而飘逸,现在飞身一脚,长袍跟着双腿的走势行云流水而动,在半空中划出极漂亮的圆弧,大量的布料组成了一片未知的空间。
这空间似乎有某种神秘魔力,冰棱无声无息的进去了,也原封不动的出来。只是倒转了方向,令直来成直往,反噬梁子翁。
“臭小子,有些本事。”
梁子翁惊讶之余,忽然附下前冲,足尖一点,整个人似离箭之弦而去。
飞檐走壁,上下纵横,乃是世人对轻功最大幻想,但真正强者交战,绝不会冒然飞身上前,放任自己成为一个靶子。相比之下,追风赶电、闪转腾挪的轻功身法才最为有效。
梁子翁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轻功师法自雪中狐狸行走攀爬,却已经胜过了真正的雪狐。迅捷灵敏,踩雪无碍,一个呼吸间掠过七八丈距离,也不过等闲而已。
强敌已发起攻势,鹿尘却不慌不忙,缓步往下踏阶走去。在行走的过程中,他凝聚了精神,放慢了感知。
鹿尘总觉得这个状态需要一个名字,他最想叫“子弹时间”,可这世界没有子弹。欲取“咲夜的世界”,又感十倍羞耻。再想了个“固有时制御”,似乎挺好的。
随后愕然发现,以上种种,人家都可因感知的放慢而加速身体,自己只能在放慢世界里旁观着,怎能碰瓷?
於是到头来,他只得求助师父。丘处机甩给他一个“观自在”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成不了菩萨,丘处机告诉他世上没有菩萨,观自在三个字的意思,就是——观是观,自是自,在是在。
於是他想:观是观,自是自,在是在。
观自在境界。
世界骤然间变得无比安静,四下里的风雪声小了许多,或者说变得不再是连绵不绝接踵而至,而是一个点一个点一个点的堆积。
雪花下落的速度也变慢了,可轻易看到每一处雪花飘落时的动态。风一吹,有的往左边飘,有的往右边飘,但无不慢到了极致,任何变化都在极细微处开始被觉知。
自己反击回去的冰棱自然也变慢了,除去仍旧难以发现外,鹿尘还可看到它比最开始小上一圈,这一来一去空气摩抆,令表面上不少体积融化磨损,成为半空中飞逝的雪水。
但可以肯定一点,不管梁子翁射出时,还是鹿尘反击回去时,它皆具有洞穿金铁的威力。
梁子翁的身影当然也变慢了,他模仿了雪狐,也超过了雪狐,但其行动轨迹依然在鹿尘捕捉之中,变得缓慢无比,有迹可循。
他没有直接朝着鹿尘进攻,而是先迎着那道反射回来的冰棱过去,似乎仍想与鹿尘玩节奏缓慢的套娃游戏,来来回回用这冰棱试探对方。
只是关於这点,鹿尘早预料到了。他之所以特意凝聚精神,放慢感知,就是为了这一刻。全真心法运转起来,内力微微一个起伏。
爆!
梁子翁几个起落,来到冰棱面前,伸手欲攫取而去,但动作一顿,面露惊恐。就在这一刻,冰棱好像忽然不再是梁子翁随处取来的暗器,而成了鹿尘提前设置好的陷阱。
它碎裂了,一道裂痕忽然出现在冰棱透明的柱体内,然后由一而众,由小而大,转瞬间布满冰棱。
刹那间,冰棱成了冰刺,一截成了千百根,在半空中绽放爆射,千千百百的朝着梁子翁当头罩下,速度力道丝毫不减,而且更加危险与不容觉察。
梁子翁绝难以想象到如此变化,脸上的惊恐之色既是因为危险,也是因为熟悉。
他是赵王府客卿,怎能没有见识过这样一招?这不正是完颜康的拿手绝活么!?
当日鹿尘虽只见了冰山一角,但对这手藏内力於器、凌空引爆的手段,早有垂涎心思。而坐拥心海之利,吞服蛇血之功,加之观自在境界的细微操作,他复刻不难。
“乌乌乌乌乌日——”
在观自在境界的视角里,梁子翁声音拖长,十分滑稽,千百根冰刺已然令他陷入困境,难有喘息之机。但鹿尘觉得单是困境并不足够,并且非常愿意落井下石,使得其困境更进一步,最好成为绝境死境。
“试试我的新招吧。”
道袍宽袖内双手发力,在他人看不到的空间,十根手指做出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时而反向弯折直抵手背,时而一节一节指骨爆响,时而轻飘飘像杨柳般划动气流,时而做出结出咒印手势。
每一个动作都鬼气森森、神秘莫测。
这些动作看起来很慢,一个一个做过去,甚至中间有所停顿,显得笨拙。实际上却是观自在境界中导致,现实中这些动作之快,可称得上眼花缭乱,在三两个呼吸间,便已结束。
它们改变了鹿尘双手形态。
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一种运功与锻炼,一项影响一项,一节推动一节,就这么重重叠叠影响下去。
在这过程中,鹿尘的皮拉伸、变薄、有韧性,肉饱满、大力、弹性,筋骨也跟着一一变化,发出既像是爆炒豆子,又像是弓弦拉满的声响,接着便是血髓的运输传导凝结。
最后,所有动作结束了,皮紧贴肉,肉包裹骨,骨头依着大筋的痕迹勒下……一双手臂,均变得极为紧密、周全,也干瘦、冷硬。
如止步於此,便是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一种将生命的精华凝固,也将彻底改变双手形态的玄功。
如果是梅超风在此,已可尽情施展,保证摧枯拉朽。但鹿尘却还没完,他继续集聚全身内力,再以全真教最正宗心法冲刷手上大大小小经脉窍穴。
九阴真经本就是王重阳所创演,如此成了金木水火土五份,每一份内记载的武功都是九阴白骨爪。而在这世上,能够令九阴白骨爪转化为九阴神爪的,恰恰就是全真教最基本的入门心法。
皮肉筋骨膜血髓,七重变化倏然一一倒转,仿佛时光逆流,顺序变成了逆序。鹿尘的双手从鬼气森森的九阴白骨爪溯本还原,不再干瘪也不再冷硬,气血血肉均回到双臂,把刚才经历的所有过程,反过来经历一遍。
同时亦保留了应有的坚硬与锐不可当。
如此一来,鬼气终成大气,白骨化作正神,纯阴的功夫,也彻底达到冲和阴阳之境地。
这就是九阴神爪!
神爪既成,单论这一门武功上的修为道行,鹿尘已胜过了梅超风许多。
她心中满是怨愤恐慌,又是瞎子,桃花岛内功与全真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多年来欠缺他人指导,只靠着一人独练。於是阴气更盛,鬼气愈烈,这才成了需要人头骨修行的邪道武功。
走上这条邪路,武功越练越高,人也越来越不能回头,她双手永远是极为可怕的干瘦指爪,似僵屍、如钢铁。
即便是踏入了玄之又玄的九空无界,她所能盗取天机,也并非“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而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鹿尘与她大不相同,神爪不是白骨爪,不再需要人头练功,只需要通晓道家正宗道理,以天地日月精华养练即可。平日里双臂神化内敛,与常人无异,战时方一展锋芒,切金斩玉,均不在话下。
神爪在手,鹿尘接触观自在境界,停滞的时间骤然以千百倍的速度狂飙过去。世界的一切再不能那般秀气,那般雅致,那般从容不迫,而是变得无比爆裂,什么都接踵而至纷至遝来。
天地万事万物,都反覆在呼唤一个字:
回来!
风雪的呼啸回来了,炸裂的冰刺回来了,所有的声音都回来了,梁子翁的剩下几个字也回来了,速度与此前一个半字有天壤之别,“——日神枪!”
危急关头,他身子后仰,长袖一抖,似一面大旗席卷。千百根冰刺,尽数挡在袖子之外,运劲一绞,即碎成千千万万的冰粒。
他成功化解这近在咫尺的冰棱碎裂,却也让本来迅捷灵动的身姿,骤然间失去平衡,当即一个止步跌倒。本来凶猛凌厉的扑袭,这下半道崩殂,转而打了个狼狈不堪的滚,头上、身上尽是冻雪。
而当从雪里挣扎起身时,心中已经暗叫糟糕。打滚并非只是丢脸的行为,亦很有可能丢掉性命。
果然,当抬眼看去,梁子翁发现鹿尘此前所在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他只能听到九个很响亮的声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九个踩在雪上的声音相继而起。自鹿尘此前往梁子翁这边道路上,有九处地方纷纷炸开,形成九个深深嵌进雪里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