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有某种预感,李延宗绝不是个毫无破绽、对付不了的人。可惜一旦交战,李延宗刀法之快,三下五除二将丘处机击溃,又转而对抗追命,仍是大占上风,几乎给鹿尘不可战胜的印象。
直至此刻,鹿尘忽然想到,李延宗虽已大展神威,但实际上或许比自己所想象中的更强,因为他迄今为止,并未使用慕容世家最具盛名的功夫。
但同时,这超乎自己想象中的一份强大,之所以不用,可能反因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犹如柳暗花明又一村,鹿尘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一连串的想法在心中点亮,“是了,他不用斗转星移,是因为不愿意暴露身份。相比起杀岳飞的消息,他把慕容家的身份看得更重。”
“他大名鼎鼎也臭名昭着,已成了刻板印象,我一听了他这名字,便理所当然以为他正阴谋复国,并占据主导地位,必然卖力十足。其实大错特错!”
“岳飞死活与否,与复兴大燕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反倒是大金国所占据神州东北角,这才是昔年大燕的领地。”
“他此行根本与复国无关,只是暂时栖身於西夏国,为维系这假身份打工而已。他只不过是个打工人!”
“如此说来,他成功则好,不成功了也可接受。但无论如何,不能身份暴露,不然非但大宋容不下他,他国也绝对万分堤防。”
“这就是他的死穴,彰显无遗,他武功的确够高,老崔及师父合力,也不可妄想杀了他。但单说轻功,其实还要逊色老崔,而一旦暴露武功,斗转星移大名鼎鼎,谁人不知?”
“若老崔是个狠人,一见之下,舍人而去,传出消息,天下便再无他容身之处。这正是他迄今为止最忌惮的一点。”
“老实说,他是以己度人,老崔看来玩世不恭,偏偏实是世上最迂腐的好人,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抛弃旁人。但他以己度人得好,正是这份小人之心,这让他始终无法尽情施展。”
“这么说来,他远比我想象更强。杀是杀不了了,唯一出路捕捉他这份心理,让他自己愿意退去。”
“我必须找到个最好的出手时机,方能起到效果!”
……
盗天机是一种精神奇力,也是心力,念力,咒力,神力。
它能沟通没有时空的九空无界,因而没有了道理,也没有了极限,只有心中自己给予自己的束缚。
因追命嗜酒,於是能御酒,但纯粹的水不是酒,纯粹的酒引子同样不是酒。到底什么算酒,什么不算酒,纯靠他自己决定,也不由他自己做主,他喝着快活就叫酒,但他不能够装傻充愣,将茶视作酒。
天机莫测,由世人盗来,属於了自己。但绝不代表他们可以肆意妄为,想要如何就能如何。是故有云,只因心而动,唯由念而成。
人是骗不了自己的。
追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此时此刻,他真想换个名字,干脆叫做催眠。
他欲对自己催眠,他想要骗过自己:这漫天的雪是酒,这脚下的叶子是酒,李延宗体内的血同样是酒,干脆直接说这座西山是世上最好喝的酒算了。
如此一来,他一个念头,将席天卷地,横扫八荒,有很大机会反败为胜。
之所以要如此突发奇想,是因为他高高举起酒葫芦,往下倒来。双眼正对着葫芦口,满心期待,却发现无论如何期待,葫芦嘴也空空如也、干干净净,真是一滴也没有啦!
“哎……这么一葫芦好酒,一滴也没进嘴里,可惜可惜。”
追命叹了口气,将酒葫芦重新挂在腰间。
李延宗腾挪闪转,一边躲避,一边一一捕捉几百枚带火弹丸,以指劲打击,挡者披靡。可见到半空中飞腾的火丸,一颗颗,一粒粒,似泡沫般相继破裂,逐渐清理干净。
丘处机这边也是相同,剑压似狂风吹打,自上而下,将最大几股火势打灭。剩下的便是些火蛇火线,条条缕缕在地上缠绕,挣扎了一会儿,便也一一熄了。
直到最后一条火蛇收灭,最后一枚火丸,世界忽然静了下来,三人同一时间看向对方。
有风吹过。
这时候,地面剩下了火劫后的遗骸,可见到被烧却一半的树干,上面有由本色至微黄再逐步加深变黑的过渡,也可见得大量枯叶被炸碎焚烧后的零碎焦黑,以及灰白色的余烬。
风一吹过,那些余烬,立刻大片大片飞腾起来,似青烟,如白雾。因烧尽了色彩,无比苍白,又好似从地上涌现出的飞雪,细细碎碎,飘向遥远的天空。
追命,丘处机,李延宗,三人隔着那一片片飞灰余烬对视,目光透过飞灰,彼此站立不动。
战斗到这地步,再不是最开始时候,可尽情肆意的出手试探了。
谁也没有冒然出手,谁也都在观察着对方的破绽。
对追命丘处机而言,他们是底牌尽出。丘处机呼吸紊乱更胜此前,追命的御酒术也已告竭。
他们刚才抓住了极好机会,亦只能逼李延宗弃刀而用指。
他们误以为这是李延宗的真正实力,因而仍有斗志。若鹿尘告诉他们李延宗还有一招,两招,三招,他们士气将会不可避免降低,彼此感到绝望。
从这角度来说,知道少了,反是好事。
对李延宗而言,他连续弹出上百道参合指,无论此前多么大展神威,也终感内力不济,脸色发白了些,呼吸也不再顺畅。
实际上,他是武功比两人高,战力比两人强,招式比两人精,但到底年轻。无论他如何天才,既要精通各门各派武学,又要精修参合指、龙城剑法、北霸枪及斗转星移,在内力修为之上,终究积攒不足。
慕容世家在内功一道上,本不擅长。他们重於如何利用内力,将一份内力用出十份作用,而非直接积蓄成十份内力。
到头来,他是入了先天不错,但论修为,自然不如追命历练打拚,更远远不如丘处机来得深厚雄浑。
这种事向不少见,在这世上,精、气、神三条道路,再加上神功招式,心态环境,皆同为武的组成部分之一。其实真气多寡,与实力高低,本就没有必然的关系。
如鳌拜,内功不过后天境界,只属玩票性质,发现没有成绩,便就止步。但他的“精气狼烟”,凌空打击、气血喷薄,可隔着三四丈距离,将活人打成齑粉,绝不逊色於任何先天罡气。
而丘处机一出手,就将剑光剑气挥洒得铺天盖地,看来气势浩大,实属三人中卖相最好的一个人。但这既是他无法将劲力凝练至返璞归真,也实是他本钱够多,能够挥霍。
他毕竟是天下有数的道家正宗传人,其内功易学难精、厚积薄发,最擅长与人拖长战局。
真正打起来,内功最好的丘处机反而是三人中最弱者。
於是他们三人之中,竟恰恰是内力与战力成了反比,以内力最强的丘处机最弱,内力最弱的李延宗最强。
如果单打独斗,丘处机无法倚老卖老,就要被李延宗一刀斩下脑袋,或一指点中死穴暴毙。
但到现在这激战烈度,丘处机反而可靠着自己多年积攒,在两个年轻人中脱颖而出。他刚才就快要真气枯竭,但枯竭来枯竭去,撑到了李延宗后力不济,他仍只不过是“快要枯竭”而已。
快要的意思,就是还没有。
至於丘处机什么时候真正枯竭,他显然不可能告诉李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