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子一落,只听得段誉、慕容复和鸠摩智、丁春秋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虚竹抬头回望一眼,但见许多人都有钦佩惊讶的表情,嘴巴张大得似乎可以塞下去一个鹅蛋,显然自己这一着棋大是精妙。并且见得苏星河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花白的长眉毛不住上下掀动。
虚竹心里的疑惑更盛,想道:“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着下错了么?哼,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着以上,就显得我是认真下棋,而且有些水平,不是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
他有了这个想法,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也不再理会其他的。
现在他甚至不需要去分析一下棋局,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按照那个奇怪声音指点的棋招一步步的下去。
其实这是段延庆为了报答虚竹刚才的救命之恩,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再指点虚竹,他虽然是大恶人,但也知恩图报,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在这世上,欠钱还可以还,欠人情却很难还,因此有机会就要抓住。
传音入密的功夫,须得以极为深厚的内力,将无形的声音挤成一条线,传到目标人物的耳朵里,旁人是听不到的。
“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那个声音又传来。
虚竹当即依言而行,人们的震惊无以复加。
聪辩先生苏星河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他从开始对虚竹的轻视,到现在简直将之惊为天人。
其实,段延庆刚才见得苏星河对虚竹态度恶劣,显然大有杀害之意,如果虚竹真的不下棋,那么苏星河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武林中人行事本就没那么多规矩可言。
於是段延庆为了报恩,就立即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出言指点,意在替虚竹解围,令他能敷衍数着而退。
可是下了数着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的变化,风起云涌,局势豁然开朗。
段延庆这才知道这个“珍珑棋局”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
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寥寥几子而已,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死自己”的招数,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
任你是如何超凡入圣的围棋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
不仅是围棋,而且在其他情况下,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虚竹心急於救人,随手瞎搞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时在大理的万劫谷里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
此刻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可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观看热闹的数千武林群豪都不知道段延庆在暗中指点, 但见虚竹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
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於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之前的大理段公子,能够以天马行空的想象推衍棋局,却也只是和局收场。虚竹这一着不着意於生死,更不着意於胜败,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
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於武学,於禅定功夫大有欠缺,心想:“我毕生专练武功,不勤参禅,岂不是更加走上了歧路?”
又下了十几着之后,虚竹又双手从大缸子里拿起一颗庞大的白棋子,正要按照那个奇怪的声音指点继续下棋,结果却没有声音再传来。
“不是吧,这么坑?难道说,帮我的人也黔驴技穷了?”虚竹心道。
他想到黔驴技穷这个词儿有些对於那个帮他的人很不尊重,但现在没闲工夫去理会这些了。
虚竹於是心里有了计较:“反正都拆解了这么久,我也算可以敷衍过去,这便认输。”
他遂放下白棋子,上前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聪辩先生,我真不知后边该如何下了,要不我这就认输告退吧!希望应允啊!”
“你还要认输?都已经被你破了珍珑棋局,你这是在取笑老夫吗?”苏星河忽然笑了,态度变得和气了许多,走到虚竹的面前,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苏星河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是围棋天才!十六子倒脱靴,简直闻所未闻。小师傅你大智若愚,颇有慧根。你一朝顿悟,就远胜我这样的老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