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是镇定过人,还是老奸巨滑,说起来应该两者都是,郭六爷受了他一礼,却含笑说道:“唐领班,如今的郭燕南只是个朝廷叛逆,江湖草民,已不是当年‘贝勒府’总管郭璞,唐领班这是折煞郭燕南。”
唐子冀表现得激动而热络,更诚恳,道:“郭总管,您说这话那是打唐子冀的嘴,要不是当年郭总管的提拔,唐子冀焉有今日,这恩德多年来唐子冀未曾片刻或忘,郭总管,多年不见了,您安好?”
郭六爷道:“托唐领班的福,我尚称粗健,唐领班如今是……”
唐子冀赧然而笑道:“您别笑话,唐子冀蒙圣恩,获天眷,如今是伴驾。”
郭六爷“哦!”地一声道:“一如当年之海爷,我为唐领班喜,为唐领班贺。”
唐子冀陪笑说道:“您这是臊唐子冀,我这是蜀中无大将,说来您是知道的,云领班几兄弟全离开了大内,‘血滴子’死的死,散的散,等於就没能人,所以唐子冀就……”
郭六爷截口说道:“唐领班,四阿哥可好?”
他指的是弘历(干隆),他不愿称一声圣驾,再说当年他也一直这么称呼那位老四宝亲王的。
唐子冀神情一肃,忙道:“圣驾安好!”
只见从前扑来几条人影,疾如鹰隼,一看就知道是几个大内侍卫,现在才来,耳目未免太冲纯了些。
郭六爷视若未见,卓立未动。
唐子冀却陡然喝道:“没事,退回去!”
几声答应,那些人立即折了回去,很快地又隐入了夜色中,郭六爷这时候才淡然一笑道:“多年未见四阿哥了,让人想念得很!”
唐子冀道:“圣上可也时常怀念着您,圣上常说,您是他生平唯一至交,要不是彼此的立场不同的话……”
郭六爷道:“唐领班,立场是无碍私交的,只要不冲突。”
唐子冀忙道:“是,是,是,您说的是,像您跟年大将军、海爷,就是过命的好朋友……我忘问了,云姑娘、梅姑娘跟三格格三位安好。”
“好!”郭六爷道:“托唐领班的福,谢谢。”
唐子冀他老奸巨滑,绝不动问郭六爷的来意,郭六爷话锋一顿之后,却来个单刀直入:“唐领班,我想进去坐坐,方便么?”
唐子冀脸色微变,一惊,抬手拍上后脑勺,笑道:“您瞧我有多糊涂,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请,请,您请,您又不是外人,哪有不方便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哈腰欠身,往里让客。
郭六爷谢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进门他先抬眼打量四下,双眉为之一轩,这间精舍布置之讲究,摆设之富丽堂皇,较诸王公之家绝无不及,犹有过之。
顶上是一对八宝琉璃灯,地上红毯铺地,举凡一几一椅,无一不是上好的精制品,尤其屋中的那张小圆桌,别的不说,单看那整块玉磨成的桌面就够了。
桌上另放有一盏八宝琉璃灯,灯旁却摆着一块小巧玲珑的玉如意,看颜色,看手艺,一望可知是上品,价值连城。
玉如意边还有只鼻烟壶,金穗丝囊,一般地名贵。
桌子后面是张锦椅,垫子厚厚的,坐上去够舒服。
同时,在鼻烟壶旁还放着一只掀开盖儿的茶杯,郭六爷是行家,一闻那茶香,就知道是贡品。
就这么一间精舍,可是左边墙上还有一个垂着珠帘的门儿,想必那儿还有一间套房,里面黑黑的,没点灯,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郭六爷这里直打量,唐子冀那里趋前躬身让座。
郭六爷收回目光,谢了一声,坐了下去。
坐定,唐子冀奉过一杯香茗,然后他垂手站立一旁,竟然没敢坐下,郭六爷含笑抬了手:“唐领班,你也坐,别让我这个江湖草民不安。”
唐子冀答应了两声,可是站着没动。
郭六爷一再让坐,无如唐子冀始终不肯,他会说话:“郭六爷面前,哪有唐子冀的座位!”
郭六爷淡然一笑,没再勉强,话锋一转,问道:“唐领班这趟出京,轻离大内,是……”
唐子冀道:“圣驾幸热河,现在‘承德山庄’,趁圣上打围,我抽了个空,偷了个懒,跑到‘辽阳’来看个朋友。”
郭六爷“哦!”地一声道:“那么这儿是……”
唐子冀道:“这就是唐子冀朋友的家!”
郭六爷“哎呀!”一声道:“我夜来打搅,翻墙而进,既冒昧又失礼,唐领班该请出主人来,让我当面赔个罪!”
唐子冀忙道:“我这个朋友是个生意人,他怎么敢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