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才开了个
头,忽又顿住,笑着摇头道:「不过是有个不成形的念头,我也不知究竟对不对,韦兄无需在意。今日这事太过惊世骇俗,到底如何处置,还是由兄台自行决断吧!」
其实少年原本想说,死灵需先在黄泉中洗去一身红尘业力,才能挣脱束缚、飞入轮回,枣妪的亡夫才一身故,你老兄就呱呱坠地,这衔接得也太过严丝合缝。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於轮回之事不过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再者,总不能自己做不了无暇无垢的圣贤,就认为他人也做不了吧?
总之,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还是不要贸然开口的好。
韦应典的心绪早就乱了,见少年不肯说,也无心再深究,伸手在全身上下掏摸了半晌,取出许多散碎银子来。
他又回头瞪向自家的小厮,呵斥道:「傻站着做甚么?还不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只看这个小厮的年纪,便知他不是陪着自家老爷一起长大的那种心腹伴当,怕是并不清楚韦应典的生辰八字。
这小厮原本便听得一头雾水,此时就更加迷糊了,却也不敢违逆自家老爷的意思,老老实实掏空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
韦应典将这些银钱归拢在一处,双手捧着递向枣妪,满脸歉意道:「今日出来得匆忙,身上只有这些……」
枣妪看向韦应典的眼神里又惊又疑,甚至带上了一丝警惕:「这位客人,老婆子先前就说过了,若是路上饥渴,摘几颗树上的枣子吃便是,只是这两树枣子已经有人定下,并不向外售卖。」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不但是枣子不卖,这两棵枣树是我那亡夫亲手栽下,就更不能卖了!」
韦应典连忙摇头:「我不买枣,更不买树,不过是见老人家孤苦无依,却能怜悯我等过路之人,不由心生感佩,故此略进薄礼、聊表寸心,还请老人家莫要推辞!」中文网
枣妪闻言,愈发疑惑不解。
她上前几步靠近了院门,仔细打量韦应典片刻,确信并不认识此人,当即缓缓摇头道:「你这客人好生奇怪,几颗枣子又不值得什么,却平白无故要送这么多钱给我,老婆子可不能收!」
两人一个死活要给,一个坚辞不受,僵持了半晌,韦应典忽然迈步走入院中,将手里的银钱尽数放到了香案上,随后更是弯腰躬身,站在香炉前拜了三拜。
见状,枣妪的脸色登时变了,冲疑着颤声问道:「你是?」
正在这时,靠着湖堤的那面院墙外忽有一个甜美软糯的声音道:「枣婆婆,我又来打枣啦!」
话音未落,更不等枣妪答应,一根湿漉漉的长竹竿就高过了院墙,轻轻击打在伸到院墙外头的枣树枝干上。
一竿子落下,那条枣树枝上立刻有最大最红的十几枚枣子脱落而下,随后听声音有的掉进了水里,有的落在了木板上。
在众人皆仰头看向晃动的枣树枝条时,齐敬之却是霍然转头,眸光灿灿,仿佛穿透了院墙。
他不动声色退出院门,沿着院墙外侧绕向湖堤,才转过墙角,就见湖边枣枝下飘着一条没有船篷的小舟。
小舟上立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妙龄女子,正举着撑船的篙竿打枣。
这女子的衣衫很是单薄,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衫,就只是围了几片大绿叶子在身上,举竿打枣时难免春光乍泄,白花花的晃人眼目。
她瞧见齐敬之,眸子顿时一亮,手上便没控制好力道,一竿子下去,头顶登时枣落如雨,砸得她不停跳脚躲避,身上的大绿叶子要么变形移位,要么就干脆掉了下来。
「哎呀,我今天才做的新衣裳!」女子本就甜美软糯的嗓音之中又多了几分娇嗔柔媚。
她一边
嘴上可惜着衣裳,一边大大方方地扭腰摆跨,朝齐敬之尽情展示着自己的身姿。
齐敬之的眼底与耳中皆蒙着一层浅浅的烟霞,嘴角不由翘起,揶揄道:「你这新衣裳可真不结实。」
已然近乎赤裸的妙龄女子嫣然一笑:「这位小哥哥,岂不闻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乎?衣裳够美就好了,做得太结实,脱起来也麻烦不是?」
齐敬之脸上笑意更浓,他耳闻目见,眼前这女子不过就是一个虚影,下头站着的分明是一只不过半人高、遍体湿漉漉的黑毛小兽,正在朝着自己吱吱乱叫、搔首弄姿。
他移开目光,见小舟上除了才落下的几十枚红枣,还堆着许多翠绿色的小果子,不由好奇问道:「你船上载的这些是什么?」
女子一边将打枣的篙竿收回,一边嬉笑道:「这是湖菱,皮薄肉嫩、甜美多汁,小哥哥可要上来尝尝么?」
她扭转娇躯,伸出白嫩嫩的窍细胳膊,指向远方湖面上那一大片接天碧叶,说话时软糯婉转、细语轻声:「咱们两个划船到那里头去,我亲手剥了喂给小哥哥吃!」
齐敬之摇摇头,再次好奇问道:「我瞧你身上并无血煞气,可见不曾伤过人命,明明是水獭兽躯,为何这么喜欢引诱人族男子与你媾和?」
女子闻言脸色大变,畏惧之意溢於言表。
她定定地看了齐敬之两眼,旋即尖叫一声,径直跃入湖中,几乎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齐敬之见状不由愕然,实在是从未见过如此胆小又天真的精怪, 明明先前还没心没肺地引诱自己来着,当真是一点眼力见和防备心都没有。
他摇摇头,转身走回院门处,就见大门已经再次合拢,韦应典主仆二人正站在门外等他。
这次枣妪宅院之行,与他来时所想全然不同,竟是不曾遇上半点凶险。
「告诉老人家你的猜测了吗?」齐敬之忍不住开口问道。
「终究只是个猜测罢了!即便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一旦身死,前缘尽弃!」
韦应典摇了摇头,脸上神情复杂难明:「人鬼路殊,何曾有百年之夫妻?」
齐敬之点点头,想起昨夜那个送枣的小儿,当即又问了一句:「韦兄有没有想过,这说不定是个局,幻术也好、***也罢,专骗你这样心地纯善的老实人!」
闻听此言,韦应典沉默半晌,良久才吐出一句:「是真是幻,谁又能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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