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不远处,被排开的江水重又渐渐合拢,浊流鼓荡、天光骤暗,将江上的风声、人声尽数隔绝在外。
到了最后,江水与齐敬之周身就只隔着半寸空当,将他牢牢包裹在其中。
齐敬之欣喜地发现,就因为这半寸的空当,自己竟然无须憋气。
他收回堵在口鼻间的松柏甲木之气,眸中泛起烟霞底色,在昏暗的江底举目四望,但见暗流涌动、鱼虾成群,无尽水草招摇,不知多少水族藏身其中,然而只看其
体表的灵气波动便知与那头孽障相去甚远。
片刻之后,齐敬之的目光骤然一缩,当即手足并用、推水而行,很快就在江底寻到了一块大石板。
大石板旁有一处巨大缝隙,足可供一人通过,内里幽邃深远,似是别有天地。
见状,齐敬之右手一翻,牛耳尖刀的刀柄立时跳入掌中,随即以左手推开江水,钻进了那处缝隙之内。
他先是向下游了片刻,而后不知不觉转为平直向前,这才惊觉自己似乎是置身於一条石砌而成的甬道之内,倒与当初李园地窟中的景象颇为相似,心生疑惑之余更添了几分戒备。
齐敬之又缓缓游出十数丈,过程中水位渐浅,已无法填满整条甬道。
等到他已经可以蹚水而行时,这条甬道终於到了尽头,两扇石门赫然在望。
石门从中开了一条缝隙,倒也能容一人通过,内里则是漆黑一片。
齐敬之迈步向前,脚下带起哗哗的水声,在寂静昏暗的甬道中显得格外刺耳。
因为先前在余山中遭遇巡山日游的经历,齐敬之没有选择使用银煞血焰隐藏身形,而是径直走到石门前,朗声道:「麟州镇魔院齐敬之公干至此,若此间有主人在,还请现身一见!」
静静待了片刻,门内忽有个女子恭声说道:「鄙府久无客来,迎候不周、万望海涵!我家主人请尊客入内奉茶!」
她虽是这样说,却没有要将半掩石门彻底开启的意思。
齐敬之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烟霞流转,口中则是应道:「齐某不请自来,还请勿怪!不知贵府主人是谁?可否请出来一见,在下有一事想要当面请教!」
门内那女子略作沉默,再次开口道:「鄙府久无客来,迎候不周、万望海涵!我家主人请尊客入内奉茶!」
齐敬之的眉头倏然展开,扬声道:「你既说要迎客,却不肯打开府门,难道要我寻隙而入不成?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鄙府久无客来……」
那女子才开了一个头,齐敬之脚下骤然发力,身躯一晃,已自半开的门缝中闪身而入。
甫一进门,他眼前便豁然大亮,只见无数烛火摇曳,将一座幽深宽阔的石室照得恍如白昼。
石室中央放着一张石床,其上有一人侧卧,以手支颐、面向门口。
此人虽是卧着,然其冠服堂皇、体貌雄伟,虎目开阖之间自有威严气度。
石床之侧,许多美貌侍女分列两行,或坐或卧或倚,虽都是不声不响,却各有妖娆妍态。
齐敬之扭头朝门后看了一眼,见墙边靠着一根似乎是门闩的石制短棍,棍顶长着一颗美人头颅,正朝他抿嘴而笑。
齐敬之轻轻颔首,也朝对方笑了笑,虽说隔着青鬼面甲,对方怕是看不到,但终究礼不可废。
他转过头,似是要抬腿走向石室中央的石床,却忽地身形一矮、缩身低头,同时右手向侧后方狠狠一甩。
牛耳尖刀应手飞出,刀身上甚至还有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
与此同时,齐敬之侧后方亦有劲风大作,似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袭来,从原本应是他后脑的位置呼啸而过。
下一刻,只听噗地一声闷响,牛耳尖刀摧枯拉朽地扎穿了某样东西,凄厉刺耳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齐敬之回身看去,却见侧后方既不是长在石棍上的美人首,也不是先前预想的金睛水蝯,而是一只差不多身量的怪物,遍体皆是黑毛,赤眼、大耳,生着一对比它自己身高还要长的粗壮手臂,胳膊和爪子同样被黑毛覆盖。
这头黑毛怪物靠坐在墙边,两条长臂耷拉到了地上,牛耳尖刀钉在它的胸膛上,只露了个刀柄在外头
。
看着对方长满黑毛的长臂跟爪子、惨叫时嘴里露出的锋利牙齿,齐敬之立刻想起了韦家小厮口中那只朝船娘讨要炒蚕豆的水怪,似乎……也不只是吃素么。
他又想起方才獭公提及的水鬼江伥,又是暗自摇头,觉得与眼前这怪物不甚相符。
齐敬之直视着黑毛怪物流露出痛苦之色的双眼,缓步走过去,一把攥住牛耳尖刀的刀柄, 向下狠狠一拉!
黑毛怪物哀鸣一声,从胸膛至肚腹被切开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刀口。
只是奇怪的是,刀口中并无半分血液渗出,甚至也见不到任何脏器。
不等齐敬之细究,黑毛怪物忽地狂叫一声,整个身躯轰然炸开,化为一大团黑红之气。
与此同时,齐敬之只觉左手掌心陡然一紧,青铜小镜自行钻出,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见状,齐敬之自觉起身,提着牛耳尖刀朝石室中央而去。
不知何时,石床上侧卧之人连同周围的美貌侍女皆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座石碑立在石床之上。
石碑正中铁钩银画地刻着八字:「受天明命,剪伐魔精。」
一旁又有一列小字:「大齐钩陈院都统庞眉斩蛟镇煞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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