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咱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吗?」齐敬之蹲下身,盯着金睛水蝯的金色怪眼问道。
先前齐敬之立在江边,扯镇魔院的虎皮让对方停手,不想这孽障反而变本加厉,一脚将一名船夫踢成重伤,之后被两刀逼退,却依旧不肯停手,反将神婆丢入了江中,挑衅之意溢於言表,最后更在这处镇煞地设下了伏杀之局,只可惜棋差一着、遭了反噬,落得眼下这般凄惨下场。
不等金睛水蝯回应,齐敬之便用刀尖指着角落里的神婆说道:「她与那支船队到此捕鱼,甚至还动用了异术,确实大大触犯了你立下的规矩,但总归错不至死。你惩戒一番,将他们赶走也就是了,缘何出此重手?」
「他们一网下去,你的鱼子鱼孙尚不曾死伤半条,那一船之人却已被你打了个半死,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哪门子的道理?」
金睛水蝯闻言,脸上便有不忿之色,朝着齐敬之呲牙咧嘴,只可惜太过虚弱,半点凶威也发不出来。
「想必你心里觉得,这规矩有江神背书,郡县官员亦皆默许,轮不到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可是,纵使那些人点了头、不计较,这规矩就一定是对的吗?」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何曾看见百姓的死活?我家里是猎户,若是山神派下仆役,言称山中走兽皆为子孙,抑或县衙派来衙役,言称山货皆为官有,难道如我一般的猎户山民就该活活饿死,又或被活活打死?这曲阿镇附近的渔民亦然,今日你能对一个术士神婆下重手,来日未必不会如此对待一个饿极了的渔夫。」
齐敬之又指向石床上那座石碑:「大齐终究还是圣姜天下,这座镇煞碑便是明证!你恃强
逞凶、欺压我人族百姓,可纵使你能猖狂一时,纵使我今日事不关己、旁观坐视,也终有一日会有人看不下去,来给你一个报应!」
眼见金睛水蝯已是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齐敬之当即冷笑一声:「我瞧着你不许百姓捕鱼,倒也不全是为了鱼子鱼孙。那外头的水草丛中,可是藏着不少气息诡异的水族,想必或多或少都从此地得了好处。怎么?怕它们被人捞了去,打翻了你的如意算盘?」
「只是不知道,你头上那位洵江水神知不知晓这处所在?」
听见这话,金睛水蝯陡然睁眼,终於脸色大变。
齐敬之再不搭理它,收好牛耳尖刀,用右手抓住这孽障的一只脚,直接将它倒提了起来,只觉这分量比预想中轻了不少。
接着他抬手一招,将青铜小镜拿在手中,见上头正映出一枚黑色珠子,时而散开成一团黑气,时而又凝聚成一只蛟爪。
一行烟气凝聚的小字在旁浮现:「蛟煞屍,水蛟死而失其精,先天有缺、神形难定,微寒、味苦、无毒,益龙种。」
齐敬之点点头,这团不知何年镇压於此的蛟煞,或许是一开始就残缺不堪,或许是年深日久被渐渐磨灭,又被金睛水蝯和诸多水族分润,便只剩下了一爪之威。
他又想起先前那个黑毛长臂的怪物,便将镜子晃了晃,轻声问道:「还有一个呢?」
青铜小镜中的画面一闪,又映出了一颗黑红色的珠子,看上去亦无什么出奇之处:「魍象屍,木石之精、死而结胎,性凉、味咸、无毒,烹之吉。」
「同样是木石之精,这东西长得可比赤虾子丑多了!」齐敬之摇摇头,将青铜小镜收回。
「至於烹之吉……赤虾子是草木土石精气结合护佑孩童的香火而生,也不知这魍象又是什么来历,等弄清楚了再决定如何处置吧。」
齐敬之走向角落处的神婆,开口问道:「以你咒取鱼鳖的本事,在哪里捕鱼都是一样,为何要大张旗鼓地带着船队来此?」
神婆全程见证齐敬之降服金睛水蝯,自然不敢造次,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虚弱地道:「我是昌州人,这次是被船队花钱请来均州的,实在不知此地还有这等规矩……」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齐敬之的脸色,奈何隔着青鬼面甲,委实看不出什么:「我就只会这门巫术,在本州本郡的镇魔院官署也是报备过的。」
「哦?」
齐敬之闻言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这只船队是谁的?」
神婆又是摇头:「我不过是拿钱办事,哪里晓得这么多,想来船队的管事应当知晓。」
见从此人嘴里问不出什么,齐敬之只好点了点头:「还能起身走路吗?」
神婆脸上一慌,连忙不住地点头,又猛地顿住,紧跟着又摇起头来:「勉强还能走路,就是……就是我不会水,上不得岸。」
齐敬之一怔,面甲后的神情就有些古怪:「身怀那样的异术,你竟然不会水?」
神婆的语气立刻又弱了三分:「昌州多山,我日常多是行聚兽巫术,帮那些行猎的贵人们聚拢飞鸟走兽,到水上捕鱼还当真没几回。」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先前齐敬之对金睛水蝯说过的那番话,叹息道:「昌州向来是朝廷和世家说了算,谁能想到均州的水君这般威风,可比我们那边儿的山主们强得多了……」
听见这话,齐敬之心头就是一动。
青蟒升卿曾经提及,戴山便是在昌州豫章郡,供奉三眼石人偶的那个戴氏女,便是宣称得了天授的巫祝传承,眼前这神婆也说自己所用的是巫术,想必上古巫祝之道在昌州还有着不少残留。
这么一想,若非麟山一系被连根拔起
,山中至今元气未复,小松山内只孕育出一窝狐狸精,否则如今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得也是山神与山灵精怪盘踞,术士异人层出不穷,自家爷孙俩还真未必能顺顺当当地打猎谋生。
如此看来, 小松山山民的日子虽然也不富裕,却比麟州之外要强上一些,起码绝少会被妖魔邪祟所害。
推而广之,若是整个大齐的大地山川皆被驯服,再无野性滋生,百姓再不为邪祟所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齐敬之转念一想,又不免暗自摇头:「没有精怪,却少不了聚兽行猎的贵人……朝廷和世家说了算?」
他心里不免想起陈二来,暗忖道:「寻常百姓头上,不是这个作威,就是那个作福!百姓的处境只有过得下去和过不下去,实在难有过得好。这曲阿镇明明是鱼米之乡,若不是有个喂枣童子在,只怕早就饿死人了!」
念及於此,齐敬之看向金睛水蝯的眼神又有些不善,只是既然神婆好端端未死,这孽障同样错不至死,自己也不好对獭公食言。
他当即朝神婆一摆手:「走罢,我救人救到底,定送你安全上岸。至於上岸之后,郡县诸公和洵江水神会拿出什么章程来,咱们可就得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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