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典几句话的功夫,獭公的脸色已是数变,目光更是紧紧盯住了鬼面银甲的少年刀客。
齐敬之自然没有什么紧急传讯之法,若是此刻身处麟州,或许还能靠着於老城隍与孟夫子的面子,请阴司日游代为传递消息,城隍一系的鬼神虽不管人间事,但这等小忙应当还是能帮的。
如今洵江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早就引起了本地阴司关注,没准儿只需燃起银煞血焰,就能瞧见一尊金甲人立在当空。
只可惜曲阿镇地处均州,与麟州近乎千里之遥,这交情怕是攀不上了。
齐敬之略一沉吟,忽地瞥见一旁獭公那患得患失的神情,心里就是一动,当即慨然点头道:「韦兄所言极是!我这就动用秘法,传讯本郡镇魔都尉!」
他说罢将左手一翻,银煞烛台立刻现於掌中。
「且慢!」
獭公见状,忽地上前两步,向齐敬之拱手道:「既然二位主意已定,郡城那边还是由老朽一并通传吧!」
同样是送信,由谁来送、信里又如何讲述今日之事,自然有着极大差别,眼见齐敬之不肯通融,这位曲阿后湖的守湖人立刻改口,要将送信之事揽下。
齐敬之心中一松,却依旧故作犹豫之状,片刻后才点头道:「我这秘法也委实不可轻用……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还请獭公速行!」
眼见那盏忽然而现的银烛台又倏然消失在少年刀客的掌中,獭公脸色顿缓,立刻点头道:「两位稍待!」
说罢,这位守湖人立刻走向了一个游方郎中,在他脚边的药箱里翻了翻,从中找出了一套开药方时所用的笔墨方笺。
不多时,獭公便写就了两张,小心翼翼地卷成卷儿,又从药箱里撕了两块白布,分别将两卷方笺包好。
接着,这位守湖人走到一个水獭洞前,伸手拔去了洞前地上的雉尾,朝洞内呼唤道:「小十七!」Z.br>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水獭便爬了出来,直起上半身攀住了獭公的膝盖。
獭公却没理它,重新将雉尾插好,转身到江边捡了一条最小的鱼,将一卷以白布包好的方笺塞进了鱼腹之内。
「小十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见状立刻伸出两爪,将小鱼接了过来,张嘴咬住了鱼头。
「还是送去西面十五里外的江神祠,交於老庙祝即可。嗯……路上离着左近的鱼鳖远一些。」獭公低声吩咐道。
「小十七」点点头,旋即扑通一声,钻入了江水之中。
獭公朝江水里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转身面向东南方曲阿后湖的方向,将手指放在嘴里,仰起头打了个响彻江天的呼哨。
不多时,一只白身黑翅的鸿雁就从那个方向飞了过来,落在了这位守湖人的肩头。
獭公将剩下的那卷白布方笺绑在了这只鸿雁的腿上,同样吩咐了一声:「送去郡守府正堂。」
鸿雁低叫了一声算是回应,在守湖人肩头一蹬,展翅飞上了长空。
獭公这连番举动堪称神异,不止是在近处旁观的齐敬之二人看得目不转睛,更远处的一众乡民更是静默无言,脸上尽是敬畏之色。
那些忙碌的医者亦是放缓了手里的活计,乃至伤患们的呻吟声都悄然低了几分。
「好一个鱼传尺素、雁寄鸿书!先前韦某只在书上见过,不想竟都是真的!」韦应典忽地开口,语气里满是赞叹之意。
獭公如释重负,转身看向两人,摇头苦笑道:「老朽既然做了这守户之犬,叫声自然得响亮些,让该听见的人都能及时、清楚地听见。」
他走到齐敬之身边坐下,叹息道:「今日尊驾能为了曲阿百姓
并那十几个渔夫一怒拔刀,老朽这心里其实是极钦佩的!只是这世间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刀砍下去,不知会砸翻多少人的算盘和饭碗!」
「哼,砸了也好!」
韦应典从一旁取了先前要的黄酒和烧鸡过来,见没有合适的石头,干脆席地而坐:「岸边百姓生计无着、船上渔夫命在顷刻,凭什么那些屍位素餐之辈还能华屋高坐、锦衣玉食?」
「若非今日齐贤弟一怒拔刀,谁能想到这江底下还藏着天大的隐患?日后一旦闹将起来,他们被砸的可就不只是算盘和饭碗了!若是依着我,这些人都该来我贤弟面前叩首谢恩才是!」
獭公闻言一滞,当即默然不语。若真要叩首谢恩,他这个守湖人不敢说是头一位,也肯定排在前列。
齐敬之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我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事前没有思虑周详、准备万全,事中也没能义愤填膺、一时失手,此刻想来,多少有些莽撞了……」
「怎么,贤弟后悔了?」韦应典讶然看向齐敬之。
少年刀客当即摇头,一字一句道:「知行合一、俯仰无愧,齐敬之何悔之有?」
「快哉斯言!大丈夫立身天地间,这无愧二字最是要紧!」
韦应典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立刻倒了一碗黄酒在手,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淋漓而下,立时濡湿了大片衣襟。
獭公在一旁耳闻目见,饶是他满腹心事,依旧为其豪情所感,脸上不免稍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