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里虽然黑暗,却远比另外一头的盗洞宽敞,黑白虎纹异兽在其中奔走如飞,几个呼吸之后就瞧见了齐敬之的背影。
它奔至少年身后丈许的地方就倏然减速,随即就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亦步亦趋地在后跟随。
齐敬之几次回头,每每都能听到一声透着讨好的低叫,柔柔的不似虎吼,倒更像是猫叫。
他心中不免好笑,也就听之任之了:「这家伙倒是挺会看风色,知道我对它从未起过杀心,反倒是方才那二人都是想要它命的主。」
齐敬之这念头才起,身后便又传来奔跑踏地之声,哥舒大石与魏豹两人很快也追了上来。
黑白虎纹异兽吃了一惊,立刻奋力前蹿,冲到齐敬之身侧,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当先的哥舒大石却看也没看那异兽,当即放缓脚步,同样与齐敬之保持了一定距离,一边疾行一边开口说道:「我是安丰侯家的髯奴,与青牛相合能辟邪御鬼,可助兄台一臂之力!」
这说法自然是齐敬之从未听说过的,他立刻记起这紫髯碧眼少年身上的特异之处,心里就有了计较,径直问道:「你是术士?对了,你先前骑着的青牛去哪儿了?」
「算是吧,反正不会给兄台拖后腿就是了!前头的山体连同墓道都塌了,牛儿被堵在了另一头,一时间过不来。不过请兄台放心,只要有这只牛角在手,效果也是一样!」
哥舒大石略作解释,说罢还不忘轻轻捅了捅一旁的魏豹。
这个魏氏族人原本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齐敬之的背影,此时便扬了扬手里的长枪,硬邦邦地开口道:「九真郡出了此等动辄杀人的恶鬼,魏豹虽然本领低微,却也能舞刀弄枪,给两位掠阵助威还是做得到的!」
两人这番话却是对了齐敬之的脾气,他脚步丝毫不停,口中笑道:「方才在墓室里,我就瞧出你们都是胆气豪壮、敢打敢杀的男儿,之所以让二位先走,也只是觉得那妖僧和黑刀恶鬼来历诡异,不想将你们卷进来罢了,心里可绝无半分轻视之意!」
「真要论起来,刚才咱们各自出手,二位的牛角和长枪都见了血,比我那一刀可是强的多了!对了,我叫齐敬之!」
齐敬之大声报出姓名,同时脚下骤然发力,於纵跃间轻易掠出数丈,头顶豁然大亮。
他止住身形抬头看去,就见上头山体的一些地方似乎原本就是中空,此时最顶端更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透出一方蓝黑色的天空。
此时分明已近傍晚,天空中稀疏点缀着三两颗星辰,黯淡天光落进山底,却显得极为明亮,将山石映得一片光洁。
至於前方的墓道,果然如哥舒大石所说,早被崩塌的山石掩埋,已然无法通行。
哥舒大石越过齐敬之,快步走到阻路的乱石前,朝着石缝里呼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无奈回身说道:「应是等得不耐,自己去寻出路了。」
齐敬之眼底光华流转,愈发娴熟的观风察色之法全力运转,在头顶旁逸斜出的岩石上巡视一遍,很快就在一些可堪攀爬落脚之处发现了蓝面鬼的气息残留。
他立刻低下头,看向伏在自己左腿边的黑白虎纹异兽,用手背拍了拍这家伙的脖颈,接着又朝上方一指:「你先上去!」
黑白虎纹异兽果然能听懂人言,抬头看了看,脸上就露出不情愿的神情来。
它赖在地上不肯起身,自顾自用脖颈去蹭齐敬之的左腿和手背。
齐敬之哼了一声,当即作势将左手按向这家伙的额头,掌心里隐隐露出一丝清光。
没等他的手掌按实,黑白虎纹异兽一对大眼珠子瞪得溜圆,浑身抖如筛糠,简直比先前见到赤金珠时还要惶恐十倍。
见状,齐敬之猛地攥紧五指,将左手收了回去。
黑白虎纹异兽又抖了几抖,却再不敢磨蹭,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它昂起脑袋略一观望,旋即便如一只大猫般纵身一跳,四只肉爪在墓道墙壁上连蹬带爬,眨眼间就蹿出墓道,攀住了更上方的岩壁。
齐敬之仰头看着这家伙在岩石间极为灵巧地腾跃攀爬,心里颇感惊讶。
以往青铜小镜现身时,对手要么重伤垂死要么已经死了,皆不曾对镜子的清光做出反应,洵江江底的蛟煞倒是有能耐硬抗,可惜明显灵智有缺,就更加看不出什么。
没想到如今只是一缕清光,竟让这头异兽怕成这样,也不知是它太弱,还是镜子在炼化蛟煞后增添了威能。
念头生灭之间,齐敬之将煎人寿收归刀鞘,脚尖在墓道墙壁上一点,整个人飞身而起,大致循着黑白虎纹异兽走过的路径向上,不多时就自洞顶的裂口攀援而出。
哥舒大石与魏豹全程瞧着,脸上原本还有些犯难,却见洞顶忽然垂下了一条银带,瞧着与少年刀客腰间那条很像,只是要长得多。
不多时,三人一兽就先后上了坡顶,放眼一瞧,但见晚风残照、四野寂寥。
齐敬之伸手指向东北方向:「蓝脸鬼应是往那边逃了。」中文网
魏豹是本地驿卒,最是熟悉地理,略一辨认便道:「郡城东北边儿是移风县的辖境,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个方向十几里外有个不大的海湾,湾里住着百十户渔家。」
说话间,他的脸上已泛起了忧虑之色。
齐敬之略一沉吟便道:「我先赶过去,你们寻到了青牛再来!」
说罢,他翻身坐上了黑白虎纹异兽的脊背,伸手一拍它的马颈,立时将这家伙骇得高高跳起,一路冲下小丘,朝着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不多时,黑白虎纹异兽就极为卖力地一口气跑出了数里。
齐敬之坐在它宽阔的脊背上,眼见身前和两侧的荒草接连倒伏,竟觉察不到多大的起伏,唯独晚风骤然猛烈了许多,直扑在脸上,其中已带着深深的凉意。
奔驰间,他忽有所觉,转头朝右侧望去,就见正东方向纯净深邃的天空上,一轮圆月正自升起,渐渐绽放出明亮的光辉。
小松山上也有这样的月光,然而此地离着小松山何止千里?
前方,隐隐有轰隆之声传来,在这无人的旷野中显得既静谧又喧哗。
齐敬之知道,那是东海里的波涛在翻涌涨落,虽然听上去与小松山中的万壑松风很有些相似,但其实截然不同。
听着听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忽就领悟了几分何谓人生境遇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