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魏豹错身而过时,虽也欠了欠身,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魏豹有些奇怪地看了那老仆一眼,随即向齐敬之抱拳行礼:「今日有劳恩公了!」
齐敬之摇了摇头,也没问这个高瘦青年将外面的诸多琐事料理得如何,只是感慨道:「当初我曾与魏公一同入梦,那梦中有一座白云观,观主生就一副虎貌,便连观里的小道士也是虎头虎脑。」
「今日我从殿前过,见那尊司秋之神乃是虎面人身、白毛虎爪,而又身缠长蛇、手执铜钺,才知梦里那座因魏公念想而生的白云观不只是源自赤金刀上的一蛇一虎,跟这座白云
宫也同样颇有渊源。想必这些年来,魏公一直在苦思那位仙人口中的秋神金刑之道。」
关於枕中梦,齐敬之说得语焉不详,魏豹也就听得似懂非懂,只当他是要自己如魏公一般,今后也从这方面着手。
於是这个第二代金刀魏便点头道:「我曾听叔爷说过,放眼大齐就属东海六州的白云宫数量最多,六州之中又属辽州最多。这其中,九真郡白云宫又是辽州诸郡里规模最大的,连州城里那座也比不过,必定有些门道。」
齐敬之闻言,心中便暗道一声果然。
孟夫子口中的「圣王以神道设教」,其目的并不只是教化天下人心,同样也有以天下人心驯服大地野性的意思在其中,故而在这金灵金煞最为活跃的东海六州,供奉秋神的白云宫也最为兴盛。
由此推论,所谓八主之神应当都有类似功用,祂们并不显圣,只因并非真有其神,而只在人心之中。
或许也正因如此,这些神主连个名字都没有,因为不需要。
武成圣王敕封八主之神,绝不是要以百姓的念想供养出高高在上的神灵,而是集百姓之力降服大地野性,让圣姜法理深深扎根下去。
「嗯,唯独兵主蚩尤是个例外,这位与炎皇一般皆是牛首人身的神主,身上只怕另有奥秘。」
魏豹见少年不说话,便接着道:「如今天色已晚,恩公又劳累了两天一夜未曾合眼,还请速去饮食安歇。我跟白云宫的监院打了招呼,已为恩公备下了客舍和酒菜。」
齐敬之摇头笑道:「既然你来了,我正好有事出去一趟,酒菜等回来再用。」
魏豹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决然说道:「恩公若是有事,大可以吩咐魏豹去办,魏氏如今虽只一人,却愿效死力!」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我离家千里,竟能在这里碰到个昔日的仇敌!」
眼见魏豹勃然变色,齐敬之又摆摆手:「只是觉得像,还不能完全确定。我过去探一探,你不必理会,安心在此守灵便是。」
说话间,他已经跨上了斑奴的脊背。
一人一兽没有走园子正门,而是直接朝着一侧的院墙奔去。
魏豹怔怔瞧着,就见斑奴在墙下奋力跃起,四爪一个蹬踏,抓下了一大块墙皮,同时肥壮身躯便再次猛地拔升,眼瞅着就要高出墙头。
紧接着,魏豹只觉眼前一晃,那一人一兽就忽地消失不见了。
见状,他登时记起了白日里恩公那神出鬼没的本事,脸上的焦急之色便也消了大半,转身看向一众生死两隔的族人,禁不住一声长叹。
却说齐敬之出了白云宫,一手搂着斑奴的脖颈,一手举着银煞烛台,在大街上狂奔。
街上冷冷清清,绝少有店铺还开着,亦不见几个行人踪影,看来金刀魏家那一百多具屍身着实吓住了九真郡城里的百姓。
途径城隍庙时,齐敬之匆忙一瞥间,却见这座神庙一片暗沉沉的,墙内没有半点光亮透出。
哪怕他高举血焰、脚踏幽冥,自庙门前一冲而过,也不曾有鬼神现身拦阻。
齐敬之暗暗摇头,并不打算刨根究底。
如今赤金刀已经送还,魏家的血案全无头绪,还是先去瞧瞧自己的仇家要紧。
不多时,他就驾驭着斑奴奔到了一处官衙前,门前匾额上写得清楚:「常乐县衙。」
一人一兽迅速绕去后街,斑奴自去卧在后衙的墙根底下,齐敬之则攀上墙头,四下一望,已经瞅准了一处亮灯的所在。
一座不算大的小院里,崔子韬神情略显疲惫,坐在月下石桌前,身前摆着几样酒菜。
一个容貌端丽的妇人坐在下首, 正举着酒壶为他斟
酒。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是满是柔情蜜意。
这妇人的另一侧还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却是看也不看那两人,只自顾自往嘴里塞着食物。
齐敬之蹲在墙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随即目光就只在那个孩子身上打转。
透过银煞血焰,他瞧得极是分明,那孩子体内竟还闭目端坐着一个青衣小童,五官、身形虽然像人,却是通体碧绿、邪气森森。
每次孩子往嘴里塞入吃食,那个青衣小童便会随之仰起头,张大了嘴巴作咀嚼状,怎么看怎么渗人。
静静瞧了片刻,齐敬之忽地咧嘴一笑:「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顿了顿,又吐出一句:「也当真是件极麻烦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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