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承渊这话一出,饶是阁中诸人此时惊怒交加,也不由得齐齐看向少年,目光里大都带着几分同情。
齐敬之眉峰微蹙,想了想便朝郡军都统臧海梁问道:「敢问臧都统,傍晚时分出城寻获冀都尉屍首的那队甲士可有死伤?今日进出郡城的百姓人数可有明显增减,可曾在城外遇到拦截盘查?」
臧海梁闻言一愣,摇头道:「我麾下那队甲士连贼人的影子都没摸到,自然没有折损。至於百姓么,虽说并没人刻意留心,但也没听说城外有什么异状。」
齐敬之点点头,又看向安丰侯道:「丁侯明鉴,那些图谋不轨之人能够截杀镇魔都尉,乃至先一步了暗害了城隍阴司,却不大可能将整座郡城围得铁桶一般,否则他们直接从东门攻城便是,犯不着又是传播谣言又是犯下灭门血案。」
「故而送信求援也不必非得铁骑或高手不可,几位大人选派几个不通修行的心腹,扮作寻常百姓混出城去,虽说脚程慢些,但总归能将告急文书送到。」
丁承渊眸光一闪,点点头又摇摇头:「人我已经派了,只是你自己也说了,寻常人脚程慢,说不得等州城和诸郡的援兵赶到的时候,正好能给咱们这些人收屍!」
他顿了顿,似自嘲又似提醒地说道:「旁人或许还可设法混出城去,在场的诸位却都是郡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心里就不要存着这等念想了。」
听安丰侯这样说,郡守韩嵩德立刻一拍座椅扶手,凛然道:「我辈蒙国主厚恩,值此危难之时,自当尽忠职守、靖土安民,断不敢畏死避祸、贻羞万年!」
身为武人的臧海梁开口慢了些,此时只得闷声说道:「本都统也是一样,郡军上下唯一死以报国恩而已!」
崔子韬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也跟着表态:「崔某身为常乐县令,亦有守土之责,愿附诸位大人骥尾!」
於是,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齐敬之身上。
到了此时,齐敬之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在城中招摇了一整天,早被有心人看在眼中,绝不是突围送信的合适人选,丁承渊叫自己来,打的也并不是这个主意。
「其实莫说是做信使,便是一个人在城中溜达都可能遭遇不测,我和崔子韬从县衙赶到安丰侯府,一路上想必已经又做了一回鱼饵,只不过幕后之人不曾咬钩罢了。」
「嘿,崔子韬想要复兴家族,哪有丁承渊方才说的那么简单,或许安丰侯府日后给国主的奏表里,崔子韬已经有了一份毫不惜身、主动做饵的功劳了,至於我这个无足轻重的缉事番役能不能被捎带上一笔,就要看安丰侯的心情了。」
心里生出这个念头,齐敬之再看向丁承渊这个城府渊深、心冷如铁的安丰侯时,心里便又多了几分警惕。
他并不稀罕什么功劳,也不喜欢被人挟势逼迫,奈何眼下形势确实危如累卵,哪怕只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只好先与这阁中诸人绑在一处了。
想通此节,齐敬之不再冲疑,径直走到崔子韬对面,在臧海梁的下首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可以看做是他代表镇魔院所作的表态,於是在座几人皆是神情微松,不约而同朝这个连品级都没有的缉事番役颔首致意。
「如此甚好!」
丁承渊抚掌微笑,旋即腾地站起身来,在阁中环顾一圈:「诸位想必已经心中有数,最近几日乃是这九真郡城最为凶险的时候,说不好今夜那些贼人就要发动,本侯这才在入夜之后将几位请来这阁中相商。」
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忽地快步走到暖阁中央那尊巨大的青铜香炉前,一把掀开了炉盖。
霎时间,香炉之中竟好似有灿灿金光放出,明亮得耀人眼目,同时暖阁里的异香也骤然浓郁了几分
。
齐敬之定睛一看,只见青铜香炉内正有许多块盘香在缓缓燃烧,先前炉中隐隐透出的火光便是来源於此。
这些盘香把一个鸟巢围在当中,筑巢的枝条皆是黄金所铸,看上去惟妙惟肖,异常富贵华美。
金巢里则安静栖居着两只异鸟,其形如雀,遍体生着柔密的金黄色羽毛。
丁承渊拿着炉盖让开两步,朝阁中众人示意道:「诸位请看,这处暖阁唤作辟寒阁,此炉称作温香坞,里头这两只便是我丁氏世代供养的嗽金鸟!」
阁中众人闻言,饶是此刻心头沉重,也忍不住精神一振,争相朝那一对嗽金鸟望去。
郡守韩嵩德更是脱口问道:「可是那东海贡物「辟寒金」的出处?」
就见丁承渊轻轻颔首,继续道:「不错!嗽金鸟乃海外燃洲的奇珍,最是畏惧霜雪风寒,平日里便安置於暖阁温炉之内,再喂以沉铁、珍珠以及龟脑,则此鸟每日常吐金屑如粟,粒粒璀璨华美、暖玉温香,故谓之「辟寒金」,素得宫中贵人喜爱,用为身饰钗佩。」..
丁承渊顿了顿,忽又嘴角一勾,补充道:「因这种宝金的产量极少,每年所出皆尽数送往宫中,莫要说民间不得见,便是我这个安丰侯也是不敢私留自用的。」
此言一出,九真郡的官员们瞧瞧丁承渊衣服上的大片金绣,又瞅瞅温香坞中那个金灿灿的鸟巢,不由得各自点头,纷纷赞叹安丰侯委实是公忠体国、一片赤诚,实为九真郡诸官的楷模。
就在这时,金巢中的两只嗽金鸟忽地发出几声悦耳的鸟鸣,旋即又转作了好似咳嗽一般的怪异声响。
它们每咳嗽一声,就会从口中吐出一两粒比粟米略大一些的金子,叮叮当当地落在金巢之内,不多时就积攒了一小堆,若是日日皆嗽金如此,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产量有限。
待得这一对嗽金鸟吐尽腹中金粟,安静卧回了巢中,丁承渊便又上前将温香坞盖好,归座朝众人说道:「当此之时,并非本侯还有心情卖弄,只是想请诸位眼见为实……近日以来,这对鸟儿的饮食不曾有半点变化,辟寒金的产量却骤增了数倍,实在堪称怪异。」
此言一出,阁中众人皆是若有所思,毕竟都是在这东海之地为官的,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金灵金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