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1 / 2)

嚼龙 屠龙氏 2624 字 2个月前

齐敬之闻言哑然,琅琊君有多喜欢吟诵诗文,自家师尊就有多喜欢讲故事。

偏偏鹤履的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仙羽山的传说逸闻还真不能等闲视之。

於是,少年并未多做挣扎,很快就半是不情愿半是带了期待地应声道:“师尊快讲,徒儿想听!”

凤紫虚笑容更盛、眉眼弯弯,当即悠然说道:“当初为师年纪尚幼,只是听了个热闹,讲述这则逸闻的长辈也略去了许多细节,如今再一回想,此事应是发生在无极之野当中。”

“据那位长辈讲述,他曾与友人一起纵情肆志、游心玄机。忽有一日,两人误入了一座无名奇山,扪萝越涧、境极幽深,竟然渐渐迷失了归路。”

“两人皆是非凡之辈,倒也并不惊慌,反而饶有兴致地在山中转来转去,忽然听见一处草丛里有鼾声如雷,当即拨开草叶一看,就瞧见了一个身着白袍、周身散发月光的奇人正在酣睡。”

“经由两位前辈再三呼唤,那位奇人才悠悠醒转,自称是广寒清虚之府的工匠,专司修补研磨天上月轮,轮值劳作之后甚为疲乏,便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小憩。”

齐敬之不由睁大了眼睛:“修补研磨月轮?师尊是想说,那位奇人连皓月都能修补,徒儿这面镜子就更是不在话下?”

凤紫虚点点头又摇摇头:“即便无极之野中当真有所谓的修月人,咱们一时间也无从找寻,然而透过这则逸闻,或可窥见些许关於月华的隐秘。”

“那位修月人还曾言道,皓月虽然看上去平整光滑,其实形如一枚巨大的弹丸,乃是吸纳七宝之精而成,总是长着长着就变得凹凸不平、沟壑丛生,被日光一照,月中就会出现阴影,白璧生瑕、有碍观瞻。”

“这就需要有人时时打磨修整,而做这等营生的匠人,广寒清虚之府名下总有八万两千户。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那位修月人取出了斧凿等工具来展示,还拿出两包同样散发月华的玉屑饭请两位前辈分食,说是吃了虽不能长生,却可一生无疾、不为病魔所乘。”

听到这里,齐敬之不由得点了点头:“果然是一桩奇闻!师尊曾提到过道家十魔,若是徒儿记得不差,这病魔应是排在第八位?”

凤紫虚点点头:“按照《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的说法,病魔乃病中乱神者,修士一念乖殊,餐饮无序、寒暑不避、旱湿不分,悖逆天象自然之理,便难免内气不和、阴阳失调,以至於多生疾患、缠绵不退而损害修为,这便是病魔对修士的阻道试炼了。”

“你如今正在餐霞食气,对此更要格外留心。”

齐敬之连忙点头应是,随即问道:“师尊方才提到有关月华的隐秘,应就是那合成月轮的七宝之精了,却不知那位修月人可曾提及这七宝都是何物?”

“这个倒是不曾……”

凤紫虚却是摇了摇头,脸上忽又露出了先前那种勉为其难的别扭神情:“这就不得不提到大月圆光寺和残月寺的那些和尚了,他们将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奉为七宝,应当不是没有来由。”

齐敬之闻言一怔,旋即苦笑道:“这两处佛门圣地的名号里都有个月字,又恰好有这七宝的说法,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了。嘿,这么看来,天上那轮皓月还真是值钱得紧呐!”

“你就知足吧!好歹这七样东西在凡俗世间便可寻得,哪怕是要取其精华,数量上想必极是惊人,慢慢积攒就是了。”

凤紫虚瞪了自家徒儿一眼,没好气道:“除非你想要学那个心高气傲的沐家小闺女,非要寻什么不世出的宝材,那就当真是功成无日了。”

齐敬之只好老实受教,心里却莫名想起了那个爱钱如命的钱小壬,然而人家爱钱是为了修行,而且只锺情铜钱,哪像自己这样金银珠宝全都爱?

凤紫虚见自家徒儿兀自一脸愁苦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今后在齐国钩陈院厮混,定会遇上不计其数的妖魔鬼怪,都交给你这面镜子炼化便是。若是金精银怪就自己留着,其余则大可拿出来与人交换,自然会有人奉上大把的金银珠玉。”

齐敬之抬手将青铜小镜召在手里,眉头舒展又皱起:“那还是等徒儿心相显化,与镜子沟通之后再做区处吧,起码要问明了它所炼生灵的灵性下场如何,才好决定今后该如何使用它。”

“嗯?”

凤紫虚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你是觉得,如果镜子是将那些妖魔鬼怪的灵性吞吃了,让它们没了来世,太过有伤天和?”

说这话时,这位玄都观主眸光灿灿、不可逼视:“这些日子以来,为师已经在刻意打磨你的性情,着力化解你那种种顽固迂腐的念头和做派。”

“此刻既然正巧说起了这些有的没的,咱们师徒不妨好好论一论天道人理、辩一辩善恶是非对错,否则任由你这么拧巴下去,早晚会心魔滋生,被心烛丁火焚炼而死!”

齐敬之闻言一怔,旋即点头道:“那徒儿就借着师尊的问题试言之。”

“先前青铜小镜多是自行其事,炼化的也都是凶残之辈,徒儿赖其助益良多,本身又是个见识浅薄之人,对其可能吞噬生灵灵性一事也就并未多想。”

“可如今既然知道了转世重生确有其事,总是要更加慎重些,若是遇上凶残无道的妖魔也就罢了,总不能只因一己之私……”

他尚未说完,凤紫虚脸上便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摆手打断道:“齐敬之,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里想得太多。你不过是个第二境的小小修士,自己尚如蝼蚁一般,哪里就轮得到你悲天悯人了?”

“天地一洪炉,万事万物万灵皆在其中熬炼,能熬得住就活,挺不过去就死,哪有那么多的善恶是非对错?”

“你与人厮杀争斗,甭管什么缘由,甭管谁对谁错,总之你将对方杀了、魂魄灭了,就只剩下最后一点灵性,这时候你却忽而生出了慈悲,岂非太过虚伪?”

“你也瞧见放鹤碑了,这种东西可不是咱们仙羽山独有。你觉得这世上的修士生死相搏,是心慈手软、放虎归山的多些,还是斩尽杀绝、不留后患的多些?”

“这些且不论,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决定,哪个生灵只是此世该死,哪个生灵却可以灭掉灵性、彻底抹除来世?”

齐敬之张了张嘴,心里闪过从前的种种见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他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与此同时,他忽然真切体会到了仙羽山传承的另一面,与他从孟夫子那里学得的圣贤之道迥然有异。

“方才为师既已经说了天道,那接下来就再论论人理。”

凤紫虚没有给少年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继续说道:“为师知道你是姜族血脉,又是从小生活在姜封齐国,怕是没少听闻所谓的圣人之言。然而即便是圣人之言,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尽信。”

“尤其是碧落宫门下诸国敕封鬼神、称量阴德那一套,所谓的因果报应、红尘业力,无论叫什么都好,都不过是用来糊弄死灵的说辞而已,说到底还是为了清除天地间的浊气污垢,免得阴阳失序、洪炉倾覆罢了。”

“这才是这套体制的真相,至於所谓的赏善罚恶,乃至帮助那些业力缠身的死灵去轮回,不过只是顺带。”

“圣贤们当然有悲悯之心,但同时亦有利益上的考量。那些朝廷法度也好、阴司律条也罢,对於树立人道法理确实有极大好处,但对大多数修士而言却是枷锁牢笼,除非是碧落宫那等讲究为天地立心的传承,否则太过拘泥於此,只会有害无益。”

“本门的洪炉丁火剑意和律吕调阳之术,皆讲究上应天道、下合人理,就是因为少了其中任何一样,不免偏颇失当、不见真实。当然了,这也只是咱们仙羽山的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