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两个一黑一白的猫脸女婢,身上气息与黑白长杆极为接近,想来应就是齐敬之未曾谋面的第四对路神了。
这些滋生於梅州北部的精怪虽然多为人形,然而要么如高天丈人一般身量极高、长成了木杆子,要么就如金瓶孩儿一般很是矮小,其中与人族身量相近又生得俊俏的竟是一个也无。
尤其是此刻,大堂中站着骊山广野这个高胖子和成德器这个矮胖子,步辇上的道城隍也胖,身高则是居中。
这三位聚在一处,容貌虽然各异,体形却很有些神似。
齐敬之看在眼中,没来由地想起方才高天丈人将那可怜女童一口吞下的情景,旋即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以道城隍的体形,似乎恰好可以将成德器装进去,而骊山广野又可以将道城隍装进体内……”
念头纷呈间,齐敬之、斑奴主仆两个和三个山灵并未动弹,其余精怪诸如枫子鬼和七个车辐童子则是齐齐起身,在成德器的带领下向道城隍高声问安,四件亡人衣不会说话,却也同样行礼如仪。
道城隍嗯了一声,转头粗略环视一圈,见大堂中的方桌尚且空着一半还多,脸上就有不悦之色。
它才要开口,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当啷脆响打断。
满堂或人族或妖魔都被惊动,皆是循声望向三个山灵所在的方桌,只见是一个盛菜磁碟被异蛇阪鼻的无头屍身砸翻,菜肴汤汁撒得到处都是。
竖眼婆毫不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众多目光,更对脸色难看的道城隍恍若未见,只将那对狰狞竖眼死死盯住骊山广野,嘴角淌出的口水已然连绵成线,口中更念念有词道:“世上就有这等细嫩肥美的横眼肉!”
骊山广野听得真切,脸上笑容越发和善,就好像那妖婆子所垂涎的人并不是自己。
成德器则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又朝道城隍一拱手,恭敬问道:“既然道城隍老爷到了,时辰也已经不早,是不是现下就开宴?”
道城隍重重点了几下头,只是脖子几乎没有,整个身躯随之前后摇晃,让人很是担心它下一刻就会从步辇上一头栽下来:“时辰到了就开宴,此时还不来的,想必是不会来了!”
说罢,它便驱使着四个狗头人将步辇抬到了最中央的方桌边上。
步辇落地之后,它动也不动,依旧由狗头人合力将自己抬上长凳。
由於没有靠背,这位胖成球的道城隍在长凳上很是摇晃了一会儿才堪堪稳住身形,而四个狗头人却早就抬着空辇跑到一处角落里,冲着桌上的酒菜流口水了。
瞧见这一幕,齐敬之莫名地有些辛酸,同时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这歇马栈的陈设委实简陋了些,那些狗头人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真是难为这位堂堂的道城隍老爷了。”
他原本以为对方能够统领四对黑白路神,压制高天丈人、竖眼婆和金瓶孩儿这等凶恶山灵,哪怕并非朝廷敕封的正神,也该是一位道精路怪之中的奢遮枭雄。
然而此时见了道城隍的滑稽真容、寒酸排场,饶是齐敬之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也不免心生荒诞错愕之感。
形如猫脸婢女和黑白长杆的两对路神自顾自占据了一桌,与道城隍和三个山灵恰好呈“品”字分布。
骊山广野则是故意落在了最后,随即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三个山灵那桌,与嘴角流涎、虎视眈眈的竖眼婆近在咫尺。
道城隍落座之后,再次看向堂中宾客,目光在异蛇阪鼻的屍身上停顿了好一会儿,神情很有些不善。
三个山灵却并没有半点儿要解释的意思,被骊山广野吸引住全部心神的竖眼婆且不提,高天丈人和金瓶孩儿却都在盯着两对黑白路神猛瞧。
高天丈人的五官俱是孔洞,其所思所想很难从神情上揣测,金瓶孩儿的脸上却明显有着惊喜。
道城隍沉默了好一会儿,竟是一句话都没问就移开了视线。
接着它就看见了齐敬之,目光不由得再次顿住,似乎直到此刻才终於发现了那一桌子不速之客。
侍立在道城隍身侧的成德器见状,连忙低声解释了几句,用的自然是先前齐敬之信口胡诌的那套说辞。
眼见得道城隍那对八字眉紧紧皱起,神情之中明显又多了几分愁苦之意。
与此同时,它一双老鼠眼中眸光闪烁,却是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再之后,这位道城隍竟然只是深深看了齐敬之一眼,便也移开了目光,同样是一句话都没问。
成德器不由得愈发警觉,眼见道城隍再无吩咐,当即躬身而退,晃晃悠悠地转到柜台后头去了。
为了时刻看清堂中情形,这位成掌柜小心翼翼地站上一个木凳,勉强露出了半个脑袋,只需稍稍屈膝蹲身,就能整个消失不见。
道城隍身为宴席主人,自然不能始终一言不发。
只见它运了运气,开门见山道:“本官方才来冲,乃是因为突然收到消息,继布袋涧的黑白路神之后,牛头崖的两位也忽然消失不见,作为其本体的挡箭碑同样踪影全无,想来已是遭了不测。”
闻听此言,金瓶孩儿立刻拍手笑道:“本以为只是布袋涧出了事,不想牛头崖也……”
“嘿嘿, 既是出了这样的大事,路神一脉和我等山灵的领地范围是不是该重新划一划了?”
金瓶孩儿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高天丈人听了亦是不住点头,说出的话同样不加丝毫掩饰:“若只是少了一对路神,我们三个山灵并非一条心,谁也不敢全力出手,也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如今竟是一连少了两对路神……”
说罢,高天丈人忽地站起身来,两条大长腿稍一迈步,眨眼间就站到了枫子鬼所在的方桌边上。
“枫子鬼,你寄生的枫树明明是山脚下的一株老树,但凡有饮水思源之心,也当偏向我等山灵才是!偏偏你这厮脑后生反骨,说什么自己只是一根寄生枝,而且恰好延伸到了官道上空,就恬不知耻地要捧路神一脉的臭脚。”
高天丈人这几句话说得愈发露骨,简直视一旁的道城隍如无物:“嘿嘿,如今路神一脉遭了重创,攻守之势已然逆转,你这厮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