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心中念头纷涌,摇摇头坐回茅亭之中,和骊山广野一起就着媚骨下酒,难得安安生生地吃了一回酒宴。
等吃喝得差不多了,骊山广野将躲在远处的蒲善、蒲喜唤过来结帐。
齐敬之则是趁机开口,若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近来都中可有什么奇闻轶事?”
听见此问,两个黑小儿对视一眼,便由性情相对活泼的蒲喜答道:“近几日都中太平无事,也就是小两个月前,就在这国都南郊、天齐渊北岸,有一处大地忽然开裂,从地窟中飞出来一只黑色大鸟,在天齐渊上空大叫了三声,方才往东面飞走了。”
说到此处,蒲喜忽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原本这件事过去了许久,已经很少有人再谈起。然而不知为何,近几日市井之间忽然又有许多人旧事重提,还说那只黑色大鸟唤作玄鸟,乃是不祥之兆,而玄鸟向东飞去,则昭示着灾祸应在了东海之地!”
“玄鸟?小两个月前?东海之地?”
齐敬之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都中近来竟然当真有如此大事发生。
寻常百姓或许不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然而他可是九真郡变乱的亲历之人,当然知晓玄鸟乃是东夷少昊金天氏的象征!
玄鸟突然出现在天齐渊这个大齐的腹心之地,本身就已经是捅破天的大事,而且算算时日,又恰好与九真郡变乱是差不多的时间,尤其那只玄鸟又是往东飞去……再一琢磨近日忽然起势的传言,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置安丰侯於死地。
蒲喜见齐敬之似乎对此事极有兴趣,当即喜滋滋地卖弄道:“对了,那处飞出了玄鸟的地窟中还留有一座石头祭坛,祭坛上摆满了青珪之玉,都用金色的布帛包着,一直铺到了东面石阶下。若不是镇魔院的人马来得及时,只怕那些青珪、金帛就要被围观的百姓哄抢一空了!”
黑小儿说起这事,脸上还露出可惜之色,明显是在为自己没能抢先到场而遗憾。
这下子就连骊山广野都来了兴趣。
他眉头皱起,目露思索之意:“以青珪束帛为祭……铺至祭坛东陛之下……这似乎是东夷祭祀高禖之神的规制啊。”
齐敬之不懂就问:“高禖之神是个什么神灵?”
骊山广野却没有回答,而是以目光示意两个黑小儿,接下来又是它们没资格听闻的秘辛。
没想到这一次蒲善和蒲喜都没有动,甚至蒲喜还得意洋洋地嬉笑道:“好教骊山老爷得知,如今满都城之人都知晓那处祭坛唤作高禖坛了,而且这名字正是出自浑天司鲁公之口!”
“听说朝堂上围绕着国主明年要不要登坛祭祀高禖之神,诸位大老爷已经吵了好几次了!”
听到此处,饶是骊山广野见多识广、熟知朝政,也不免瞠目结舌:“什么?朝堂诸公竟有人主张用东夷祭坛祭祀旧神?还为此吵了好几次?”
见他这副模样,齐敬之只好又问了一遍:“何谓高禖之神?”
骊山广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说起来倒也没什么,此神乃是东夷之媒神,神职是管理婚姻和生育,是东夷诸王求子时所祀之神。”
作为一名颇为称职的灵台郎,又有古之彤鱼氏传承,骊山广野果然知晓不少上古的秘辛和禁忌。
当下就听他侃侃而谈道:“所谓高禖坛,当立於都城之南郊,广轮二十六尺、高九尺,凿四方石阶、围三圈矮墙。”
“每岁仲春之月,玄鸟至之日,王者亲帅六宫,祀太昊於坛,以少昊配,而祀高禖之神以祈子。具体的规制是:太昊位北朝南,少昊位东朝西,禖神位於东陛之南而面朝西方。礼用青珪束帛,共用一太牢祀之。”
齐敬之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所谓的高禖坛并非只祭祀高禖之神,而是特地在春日玄鸟飞来之时祭祀太昊和少昊,对禖神的祭祀反倒像是捎带脚的,也就难怪骊山广野听说朝堂上的争论之后会是那般反应了。
於是,当骊山广野肃容正色、询问究竟时,更为稳重的蒲善便开口答道:“谈论此事虽有些犯忌讳,但说与骊山老爷听却是无妨,只因第一个向国主建言祭祀高禖之神的正是鲁公!”
“他老人家的意思是,那处高禖坛太过靠近天齐渊,干系甚大、不可轻动。然而与其耗费无数心力封印看管,还要时刻为之提心吊胆,倒不如效仿武成圣王并大齐先王故智,尽废东夷之祀,重新敕封一尊大齐禖神,彻底将东夷旧神取而代之。”
齐敬之听了不由点头,这种做法确实与他从前听闻过的武成圣王封神之道相合。
八主之神的体系中并非只有八尊神只,那尊雄踞东海的司秋之神可不正是四时主的座下属神?如今再加入一尊禖神,确实是先王故智、无甚稀奇。
反倒是蒲善这个小精怪竟能将浑天司司正的主张讲得如此清楚分明,蒲氏酒肆背后的那位东主多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鲁公的建言么……那反对鲁公的人又是什么说法?”
骊山广野追问了一句,只是立刻又摆了摆手:“嘿,其实猜也猜得出来。鲁公的意思明显是要虚封一位大齐禖神,将其并入八主之神的体系当中。”
“然而要敕封这样一尊列入国家祀礼的风俗神,哪怕不必通行天下、只配享於天齐渊的天帝庙中,对国朝气运的消耗依旧极大,绝非敕封一位城隍抑或山、水之神可以相提并论。 ”
“国主每次敕封的神位都是有数的,不知有多少活人死鬼为了得授一个神位,苦心孤诣地谋算、望眼欲穿地候缺,若是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禖神插在前头而取消了名额,任谁也会怨愤难平,更不知牵扯到多少明里暗里的争夺。”
骊山广野说到最后,那语气当真是复杂得紧,其中既有发自肺腑的唏嘘感叹,也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幸灾乐祸。
齐敬之却听得眉峰微蹙,在心中暗忖道:“安丰侯明显是被人算计,跟高禖坛扯上了关系。如此一来,原本只是神道纷争,如今又涉及到一个军侯之位的存废……”
“丁承渊乃至整个姜姓丁氏想要从中脱身出来,保全性命和富贵,只怕并不容易。”
少年细细体味着大齐国都中的波诡云谲,只觉眼前仿佛有无数名缰利锁纠缠,直如天罗地网一般,竟是处处陷阱、步步杀机。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