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算多,但齐敬之有理由相信,庆元子不会代为遮掩,反而很可能会在需要的时候替他宣扬出去。
如此一来,他就是想不感兴趣都不行。
更别提那纸甲人能够御使黑煞之气,明显跟盗玉枕的黑驴精是一伙,说不得还能跟白仙教扯上关系……
齐敬之心里转着这些念头,替般般收好了金猊香炉。
他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在其余四人的簇拥下走入大殿,沿途再没瞧见半个人影,就好像整座七政阁的护卫只有章居庸一人。
又或者阁中的星君阁老们本就不需要护卫,章居庸的主要职责其实是观察平露之树树冠的变化,顺带亲自用屁股感受华平之草的软硬。
这时再回头审视他的官职,所谓开阳辅弼,往大了说是辅佐开阳君的危木岁星之政,往小了说就是看管树木花草。
所谓武德将军,则是每日观察记录王者之政的得失、王者之德的盛衰,这样一位将军自然要有相匹配的武德,否则只怕活不长久。
齐敬之等人走进略显阴暗的古老殿堂,放眼看去尽是高高的书案和层层叠叠的书架,而且无论是书案还是书架,皆被厚厚的卷宗和书册占满,却依旧瞧不见几个人影。
大殿中央仅剩的一块空地上,一个小火炉烧得正旺,炉子上架着一个铁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火炉旁的地上一左一右搁着两张坐席,一个老者和一个青年人相对而坐,视线都集中在铁茶壶上。
齐敬之咧了咧嘴,只觉这景象、这做派似曾相识,虽不知这两人和寿跋是谁学的谁,但章居庸的热茶来自何处已是显而易见。
听到了动静,那老者扭过头来,笑呵呵地道:“来啦?”
他笑起来一脸的大褶子,头发花白、身形枯瘦,衬得身上那件灰袍愈发宽大。
可就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垂垂老矣之人,落在众人眼中却仿佛通体散发着光彩。
那光彩明亮而不刺眼,有些像是冬日之阳,却殊无温暖之意,反而透着一股子清冷阴寒,这也让老者的笑容看上去少了几分亲切、多了几分萧索。
骊山广野连忙上前行礼问安:“骊山广野见过天璿君!”
紧接着,他又朝另一位青年行了一礼:“见过摇光君!”
比起坐姿随意而懒散的天璿君,看上去要年轻俊朗太多的摇光君即便席地跪坐,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发色暗红,绯衣而赤甲,一对眉毛泛着赤金之色。
与天璿君有些相似的是,摇光君身上的种种赤色同样不能给人热烈温暖之感,反而透着莫名的肃杀之意。
北斗四魁之天璿,主月法而秉太阴之政,道门尊之为巨门星君。
北斗三标之摇光,主剽金而秉太白之政,道门尊之为破军星君。
四名钩陈校尉心中立刻回想起寿跋的叮嘱:“天璿君申元之,源出姜姓申氏,性情恬淡、行事懒散,施政喜调和、厌争斗,素来鲜有发怒之时,然而一旦发怒,必定震动朝野。”
“至於原因么……申元之颇有祖宗之风,而申氏乃姜姓贵氏,主脉扎根赤县帝乡,其先祖曾攻杀姬族幽天子、拥立平天子,堪称改天换日、再造干坤。”
於是,钩陈院的年轻人们怀着无比恭敬的心情,向天璿君申元之郑重行礼。
接着,他们又望向另外那位红彤彤的青年。
“摇光君卞无鞅,源出姬姓卞氏,性情刚毅、嫉恶如仇,施政重法度、多刑杀。
在提到摇光君时,寿跋同样做了补充。
“古籍有载,五星盈缩失位,其精降於地为人,其中太白降为壮夫。”
“卞氏的先祖卞庄,便号称太白之精、破军星君化身,被道门尊奉为‘祖师九天尚父五方都总管北极左垣上将都统大元帅天蓬真君’,也就是……天蓬元帅。”
对於年轻人们的行礼问好,摇光君卞无鞅恍若未闻。
天璿君申元之则是笑眯眯地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指齐敬之:“你,转过身去。”
少年不明所以,一脸懵地依言而行。
申元之仔细瞅了瞅齐敬之背上的翅盾,转头看向卞无鞅:“如何?”
原本纹丝不动的卞无鞅顿时活了过来,朝对面的老者微微欠身:“他这副盾甲在炼制时应是加入了镜甲天蜈的甲片,玄都观主的炼制手法也颇具巧思,没有糟蹋好东西。”
“嗯……那柄刀也很是不俗,木火通明之中竟还带着点儿日月合璧的味道。”
这位摇光君不愧是主剽金而秉太白之政的阁老,在赏鉴兵器时的眼光堪称毒辣。
“谁问你这些个了?”
申元之立刻嘁了一声:“东虹云彩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刀兵起!”
“老夫是想问问你这位破军星君、北极天蓬的传人,小娃子这件盾甲里有没有大魔国北虹氏留下的暗手?”
“若是贸然放到北边儿去,会不会让局面变得不可收拾,甚至重演当年横野侯的惨剧?”
卞无鞅想了想,旋即决然摇头:“除非把这件灵器胚胎拆了,否则卞某看不出来。不过若是其中真留有什么暗手,那藏头露尾的北虹氏倒也罢了,仙羽山却是不能留了!”
这位摇光君言下之意,便是玄都观主有能力察觉和清除北虹氏的暗手,若是没有清除,则必定包藏祸心。
申元之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没好气地道:“你打得赢玄都观主?”
摇光君这次想都没想就肯定答道:“打不过!可若是加上您老……起码不会输!”
“此外请恕卞某直言,第二次北拓在即,钩陈院出不出兵、出兵又派谁去,这副盾甲又会不会出现在禁水之北,咱们七政阁说了不算!”
一向“喜调和、厌争斗”的天璿君被噎得不轻,当下懒得再搭理卞无鞅,转头说道:“那就转回来吧!”
这句话显然是冲着齐敬之说的,於是少年又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心里念头如电转,寻思着如何保住师尊所赐之宝, 可千万莫要被拆解喽。
申元之却没有要毁掉齐敬之心爱之物的意思,而且似乎很喜欢跟年轻后生说话。
他笑眯眯地盯着少年道:“不错不错,佩刀出自月母一系,镜甲天蜈脑中的月明珠应也落在了你的手里,可见小娃子与月法太阴之道颇有些缘分……咦?”
老者说话间忽然好似发现了什么,伸出一只枯瘦手掌朝着齐敬之遥遥一抓。
霎时间,一轮明月自少年脑后腾空而起,将本有些阴暗的七政阁大殿照得一片光辉明彻。
短暂的沉默之后,申元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惊喜中带着惋惜:“哎呀呀,如此良才美玉竟被仙羽山捷足先登!”
这位天璿君的一双老眼绽放出慑人的光彩:“小娃子要不要改换门庭,随老夫研习月法太阴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