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亏得咱们事先知会县衙,预备下了不少诱饵和木胶、粘网等物,那数百只孽畜被大军有意驱赶向陷阱方位,明明都已经快要逃出生天,偏又克制不住心中贪念,於是几乎尽数落网,最终逃走者寥寥无几,已经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如今县衙外墙上还粘着无数血眼蝙蝠呢!李神弦正在用它们考校麾下士卒的射术,很有几个夜里眼神不好的倒霉蛋挨了鞭子。”
韦应典三言两句讲完战果,却对自己斩杀血蝠头领的事情只字不提。
齐敬之扫了一眼被对方挂在马前的那颗狰狞头颅,打定主意决不问上一句,憋死这个满心炫耀之意的前礼部郎中。
果然,韦应典没有等来预想之中的询问和称赞,脸上就有些悻悻然。
他环视四周,但见河边碎骨遍地,还有裂火灼烧过的痕迹,鼻尖萦绕的诸般气味更是绝对称不上好。
韦应典便没话找话道:“自离王都以来,驺吾军大兴杀戮,似乎不止是李神弦等人愈来越暴躁嗜杀,便连道兄的杀心也越来越重了?”
闻听此言,齐敬之略作沉默,摇头失笑道:“我和李神弦那些人都是猎户出身,杀心本来就重。奈何王都之中藏龙卧虎、高人如云,又是步步枷锁、处处罗网……”
“那时候,我看上去行止有度,其实一颗心始终浮沉难定,尤其面对那些个大人物时,更是不得不如履薄冰、百般权衡思量,难有放纵性情之时。”
“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我已是渐渐想明白了。”
韦应典闻言微怔,只是见少年笑容和煦、心怀坦荡,也不由得微笑起来:“道兄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为何那些素昧平生的大人物个个都那般平易近人,还对我关照有加。”
齐敬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只因他们是在磨刀。”
“我虽然此前没有见识过此等大人物的做派,平日里却是没少磨刀。”
“寿长史、鲁司正、章将军、摇光君、天璿君乃至……大齐国主,都只是想要一柄最锋锐的刀罢了,嗯……类似庞眉那样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的刀。”
“幸而我如今与庞眉相差甚远,没得着类似‘斗南一人’这样要人命的评语,又承蒙鲁公嘴下留情,只是赞了一声‘天下俊才’,总算没有那么招人嫉恨。”
说到此处,少年的脸上已是平静如水、无喜无悲。
他的一双眸子澄澈清明,似有火光跳跃:“但是过刚易折、骄兵必败,而镇魔院早有藏锋之法,在将我这柄刀细细打磨锋锐之余,还须时不时地小挫锋芒,以刀鞘束缚之,才好放到北地来见血。”
“五云司金衙指挥使、福崖寺真觉禅师本想用朝廷法度、世间情理来束缚我,然而我於律法和情理上自有定见,对也好、错也罢,都是定见,他们也就没能把这个事情办好。”
“那真猷禅师远在石瓮谷深处闭关、以肉身镇压一山虎煞,如此功德无量的一位高僧大德,却也不得不站出来当了一回恶人、小人,气得那个老和尚几次提到‘佛门传法必依世间国主’,就差明说自己是奉上意而为了。”
“嘿,也真是难为了福崖寺的这些老禅师,从前怕是没少干这等人嫌狗憎的活计。”
听见这话,韦应典惊疑之余,猛然间想起痛失委蛇旗、屈居哥舒大石之下的左药师,又不免感叹一声:“单从天璿、摇光两位阁老身上,就能看出道门对大齐影响之深远,而佛门的兴起要远远晚於道门,福崖寺想要站稳脚跟乃至后来居上,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齐敬之点点头:“所以我心里并无不平之意,毕竟拿到手里的好处是实打实的,甚至我对真猷禅师也没啥怨恨之心,反倒多有敬意。嗯……些许过节不值一提,只须将来也打他一顿便算了结!”
行军路上闲谈之时,韦应典已经大致听说了少年与福崖寺之间的恩怨,闻言不禁莞尔。
他不好对少年的想法妄加评论,转而谈起了旁的事:“从这座小城再往北,就是永昌军镇的辖地了,想必诸般妖邪之事会愈发猖獗。”
“韦某已经依照前例,命人天亮后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奉劝百姓莫要北行,尤其督促客居於此的麟州人士速速返乡,免遭不测之祸。若是遇上什么凶险,便可寻驺吾军求助。”
“嗯,落款上明确写明了你我二人的名姓。”
听见这话,齐敬之脸上闪过一抹忧色,点头致谢道:“有劳韦兄了。”
韦应典便安慰道:“至今不见齐老丈寻来,想是他老人家脚程快,已经先一步到了永昌军镇,好在如今禁水尚未洞开,等道兄赶到永昌,自然能祖孙团聚……”
——
与此同时,依旧人喊马嘶、沸反盈天的县城之中,那座孤零零的义庄就显得很是静谧,仿佛一块遗世独立的净土。
等到院中众人一哄而散,俞大钺猛地拽开大门,看着门外穿一身单薄白衣的老叟,瞪眼问道:“就是你要买棺材啊?”
那老叟站在冬夜寒风里,脸色被门外两个白灯笼照得一片死白,说起话来更是教人觉得冷飕飕的:“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家里急用,城里的棺材铺又供应不上,这才来此地碰碰运气。”
俞大钺手里紧握一柄大斧子,腰后还别着一根大铁钉,斜睨了对方半晌,终於咧嘴一笑。
“毕竟死者为大嘛,你先跟我进来瞧一瞧,若是看上了哪一口棺材,我就帮你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先让给你用。 ”
这番话着实有些荒唐,偏偏门外的老叟信以为真,脸皮僵硬地上下抖了抖,双眼中更透出喜悦的光芒。
它忙不迭地就进了门,对一脸杀气、手提利斧的俞大钺竟好似全无防备。
俞大钺连忙侧开身子让路,扭头与唯一还敢留在院子里的齐老汉对视一眼,明显都很是意外:“啥路数啊这是?”
在两人一狗的注视之下,白衣老叟居然真的挑选起棺材来,瞅瞅这个、敲敲那个,那认真劲儿就别提了。
眼见对方在一口未曾上漆的木棺前驻足良久,先是目露喜色,继而摇头叹息,俞大钺的好奇心当即就被勾起来了。
他快步走到白衣老叟身旁,用木工大师傅的眼光略一打量那具木棺,旋即开口道:“这一口应是柏木做的,工艺还算过得去,你想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