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着普智,双手慢慢握紧,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后终究还是松开了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无力,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发
微光闪烁,照耀着普智和他,两个人的身影
光阴,在这间屋子里停顿了,时而倒流,时而跳跃,却终究不改的是两个怎样的心灵?
纵然是一颗还在跳动,一颗已经寂静
“咚……咚……咚……咚……”
晨锺,再一次的敲响,回荡在须弥山的每一个角落,悠悠扬扬,将人从梦境中唤醒,却又有种能将人从凡尘俗世里带走的滋味
须弥山顶,小天音寺,寂静禅室之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普泓上人扬眉,随即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是法相么,进来罢”
法相应声而入,走过来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看他脸上,却似乎有一丝担忧之意,道:“师父,已经整整过了一日一夜了,张施主他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宿世孽缘,一世情仇,哪里是这么容易看的开,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声道:“是”随即皱眉,向普泓上人道:“师父,我是担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盘’在,虽然可以护持普智师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气,却对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张施主他重伤初愈,又是心神大乱痛楚不堪,万一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们如何对得起普智师叔的临终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无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护住他的心脉,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气虽毒,料想已无大碍”
法相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合十道:“原来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点头,同时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对这位张施主十分关怀,虽然有当日你普智师叔临终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对他另眼相看罢”
法相微笑道:“师父慧眼,的确如此”说着他似回忆起往事,叹息一声,道,“不瞒师父说,自当年与张施主初次见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十年来,弟子佛学道行或有小进,於人生一世却如婴儿行路,几无变化惟独这位张施主,观他这一生,惊涛骇浪,波澜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说诸般苦痛,竟是让他一一尝尽了”
普泓上人微微动容,合十轻念了一句佛号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时,想到这位张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试想这诸般苦痛发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学终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惧佛说皮穰,终究不过尘土而已,惟独这心之一道,重在体悟每每念及此处,想起张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撑,弟子委实敬佩”
说到此处,法相突然神色一变,却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来普泓上人一怔,道:“你这是为何?”
法相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浅,於佛法领悟不深,偏偏对张施主这样人物苦於心魔,委实不忍愿请恩师施大神通,以我佛无边法力,渡化点拨於他;以佛门慈悲化他戾气,使他脱离心魔苦海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应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过世的普智师叔师父慈悲”
说罢,他双手伏地,连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摇头叹息,长叹道:“痴儿痴儿你可知你这般言语,反是动了嗔戒再说了,非是为师不愿渡化此人,而是他多历艰难,一生坎坷,时至今日早已经是心志坚如磐石,非寻常人可以动摇其心正所谓佛在人心,众生皆有佛缘,将来沦入苦海,亦或回头极乐,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并无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缓缓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还是低声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还是到后面小屋里去看看他罢,虽然屋内寒气应该没事,但以他现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进,总也不是好事”
法相应了一声,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开门想要出去时候,突然只见门外竟站着一个,阳光从那人背后照了进来,那人面孔竟是一片阴影,一时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竟是鬼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来到了这屋外门口,悄无声息地站着一日一夜不见,鬼厉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倦容,但脸色已然变得十分苍白,一双眼中满是血丝,怕是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时候,鬼厉嘴角动了动,慢慢向着法相点了点头,法相怔了一下,合十还礼鬼厉随即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普泓上人的对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样,盘坐在禅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断转动着看见鬼厉欲言又止,他却也不奇怪,淡淡对法相道:“给小施主搬张椅子,另外,你也坐下罢”
法相答应一声,拖了张椅子过来给鬼厉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现在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只管问好了”
鬼厉目光似乎有些游离不定,仿佛他的心境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平服,半晌之后,才听他低声道:“你们天音寺为什么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师弟当年种下的恶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见死不救”
鬼厉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么做,也不怕青云门和你们翻脸?”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厉听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惊, 道:“那你们还……”
普泓上人摇头道:“天音寺与青云门世代交好,历代祖师都有训斥,不可随意毁坏所以我才令他们将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迹将你抢了回来”
鬼厉冷笑道:“青云门中高手如云,万一你们要是暴露踪迹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们藏匿踪迹,是为两派和气着想,不愿正道两门横生龌龊,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没什么,为救施主你,说不得也只好翻脸了”
鬼厉盯着普泓上人,沉声道:“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这般不顾一切的救我?”
普泓上人这一次,却沉默了下去,鬼厉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良久之后,普泓上人长叹一声,道:“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普智师弟垂死之际,挣扎回到天音寺之后直到过世的那段事情?”
鬼厉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他眼中痛苦之色,仿佛是内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最后,他低声说道:“想”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有些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