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狂啸声中,凶灵巨大的身躯,缓缓隐没於黑暗里
只是,在凶灵消失的同时,他却并没有注意到在镇魔古洞之外,那尊神像的背后,隐隐闪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正是当日策动南疆五族内乱,抢回了五族圣器将兽神复生的黑木
黑色而宽大的长袍如往日一样,笼罩住了黑木的全身,散发着阴冷之气,只是他的眼眸之中,却是闪烁着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那镇魔古洞的深处当那个凶灵也是他曾经的大哥消失之后,他才慢慢收回了眼神,重的,却是落在他身旁那尊玲珑巫女的神像之上
瑟瑟阴风里,他似也在低语:“娘娘”
与此同时,镇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远处,那片广袤的黑森林下,慢慢走出了一队十几人的队伍,当先一人,却是身着白衣若雪,容颜绝美的女子,手中一柄蓝色天琊仙剑,面若清霜,眼中却似有几分说不出的哀愁与沧桑,默默的,向这远处焦黑色的山峰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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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河阳城外三十里
大道之上,过了这么久,逃难的难民们大都已经回到了南方家乡,此处位於青云山脚下不远的地方,却还是不时能够看到有衣裳褴褛的百姓艰难跋涉不过其间已经多了些来往的小商小贩,比起数月之前那场浩劫发生的时候,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仙人指点,看你半生命数啊”忽地,一声响亮吆喝在大路上响了起来,打破了这里的沉默,显得十分刺耳
“财运、官运,姻缘、行踪;风水、面相,测字、摸骨,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来来来,一位只需五两银子啊,便宜了啊”
周一仙手持“仙人指路”之招牌竹竿,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一路吆喝,路人无不侧目
跟在他后面的野狗道人没有说话,和往常一样拎着全部的行礼,倒是在他背后的小环似乎是怔了一下,从一路过来一直细细观看的手中一本黑皮无字封面的书上抬起头来,有些愕然道:“爷爷,你刚才说什么,几两银子一位?”
周一仙回过头,呵呵一笑,道骨仙风的如天降仙人一般,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郑重其事道:“五两银子”
小环眉头皱起,道:“可是昨天你才叫的是三两银子啊还有,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三日前我们还是好好的和往日一样,每位看相的客人收五钱银子,可是你倒好,这几日你蹦着跳着往上涨,五钱涨到了一两,过了一日变成了二两,前一天就成了三两,今天倒好,你干脆直接叫了五两了”
小环走到周一仙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周一仙一番,周一仙被她看的有些发毛,退后了一步干咳一声,道:“你个小丫头又看什么?”
小环不去理会他,伸手却是探向周一仙的额头,周一仙吓了一跳,又退了一步让了过去,道:“你神神道道的做什么?”
小环“呸”了一声,道:“你才是神神道道的呢我是看你有没有发热,脑子烧糊涂了”说着,她转头向跟在身后的野狗道人问道,“道长,你说我爷爷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糊涂了啊?”
因为此时正是白日,野狗道人同往常一样脸上围着布条,但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十分明亮,此刻被小环一看,呵呵笑了两声,然后立刻点头道:“他,呃,我是说前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
“放屁”
周一仙在前边跳了起来,大怒
小环白了他一眼,道:“爷爷,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就觉得道长说的很有道理,看你这几天那个样子,只怕还真的有些老糊涂了”
周一仙似乎特别听不得“老糊涂”三字,是恼怒,怒道:“你们两个家伙知道什么,你们才多少年纪,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我这还不是”
小环抢道:“是么,那你倒说说看,你为什么拚命涨价?”
周一仙哼了一声,手中仙人指路竹竿一挥,向着周围稀稀拉拉那些行人指了一下,道:“你们看看这些人,还有我们一路过来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逃难的人?”
小环点了点头,道:“不错,大家都是啊,包括我们也是”
周一仙窒了一下,老脸微微一红,随即当作没听到的样子小环又道:“既然他们都是逃难的人,离乡背井的,我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想着看相这回事,我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该减价才对,可是爷爷你倒好,拚命的抬价”
周一仙双手一背,将竹竿置於身后,冷笑道:“照你们这么说,我倒是错了,可是你看这几日,找我们看相的人是少了还是多了?”
小环怔了一下,皱了皱眉,野狗道人却在旁边插了口,道:“说起来,似乎这几日看相的人的确多了一些啊”
周一仙又是哼了一声,面上有得意之色,对小环道:“你小小年纪,能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罢,本来说大难之下,人人背井离乡,是未必有看相之意的但此番则大为不同,浩劫之大,万年罕见,天下苍生涂炭,人人自危,谁也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着?在此异像之下,有我这仙人般为他们指点迷津,岂非是人人趋之若骛?”
小环低头沉思,良久之后,缓缓摇头叹息,面上却有一丝惘然
野狗道人却是还有些迷惑,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提高看向价码呢?”
周一仙怪眼一番,道:“这等高深学问,我岂能教你”
野狗道人碰了个钉子,呐呐缩了回来,却只听身旁小环叹了口气,道:“这个我现在多少明白一点了”
野狗道人与周一仙都是吃了一惊,周一仙道:“哦,你倒说说看?”
小环耸了耸肩膀,淡淡道:“不外乎是你料到天下人人心惶惶,对自身性命都顾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怜惜身外财物?相反,你银两提的越高,寻常百姓反以为此人道行高深,不同凡响罢这些我本来都是不信的,本想此等小伎俩,便是白痴也看的出来了,不料、不料竟还有这许多人看不出的”
周一仙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小环”
小环愕然,道:“什么?”
周一仙道:“你前面说得都对,只是最后一句,却并非他们这些人看不出,只是他们自己看不开罢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听得糊涂,道:“什么看不开?”
周一仙向着周围那些蹒跚行走的人们看了一眼,道:“天下苍生,又岂能尽是愚钝之辈,只是生死关头,却不知有多少人不肯相信自己,宁愿听听旁人安慰也好我为他们指点迷津,所言所语,多半都是谈及日后半生,将比今日之处境好上许多有此言在,他们付出银两,便也安心了”
小环忽然道:“爷爷,你是真的从相术上说的,还是对他们胡乱说的?”
周一仙微微一笑,道:“我是胡乱说的”
小环与野狗道人对望一眼, 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周一仙仰首望天,看着那悠悠苍穹,注视许久,悠然道:“如此浩劫,可一却不可二,否则天道亦不容之”
说到这里,他回头笑道,“既然如此,这将来日子自然是要比现在不知生死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我也不算说谎骗人的罢相反,老夫一路过来,安慰劝告了无数颠簸流离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在老夫一番话下,重诞生机,死灰复燃,此番功德,又岂是那些和尚道士整日缩在寺庙之中颂经念佛可以做到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环的头,一脸仙气正义凛然,大有老夫悲天悯人救世之情怀,独下地狱挽救苍生之悲壮,便是收了这许多白花花的银子,也是大义之所在,不收不足以救人、收了是大慈大悲之所为的正气沧桑,叹息道:
“人生,真是寂寞啊”
一时悄无人声,四下竟是一片静默
周一仙皱了皱眉,将眼光从高高在上的天际苍穹收了回来,低头向四周看了看
“喂,你们两个走那么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