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一元境。”
  随着司徒震撼一声唱喝,南宫钺从山崖上起身,落在了八角门楼外,以手指点住了李处晷的眉心。
  拜剑台周边,修士的目光,也集中在了这位云水剑潭的少主身上。
  一元境,代表修士已经炼化了第一种五行本命。而且李处晷还是一名九宗罕见的剑修。
  剑修入幽篁难度极大,为了追求走极端杀力,需要一把契合自身的好剑,炼化为了本命物。
  炼化本命物代表‘天人合一’,放在剑修身上就是‘人剑合一’,剑不再是外物,从兵刃变成了修士的手脚,成为身体经脉的延伸;真气不再是往剑中灌注,而是在自身经脉中流转,对剑的掌控力能暴涨多少,可想而知。
  而且,像这种切磋的场面,压境界压不住本命物,因为那是修士身体的一部分;这就和不能从左凌泉身体里,剥离蛟龙血脉一样。
  万众瞩目之下,李处晷的境界被压到了灵谷六重,然后解下长剑,走进了拜剑台。
  手无寸铁进场,并非目中无人。
  剑修‘人剑合一’,本命剑常年温养在身体里;本命剑稍加磨损,就等於修士本体受创,剑折则人亡,因此轻易不会动用。
  面对寻常灵谷,随身的‘小妾剑’足以对付,但左凌泉提前掌控了五行之水,李处晷还是给予了对手最大的尊重。
  李处晷身着锦衣,走过稍显泥泞的大地,微风卷起袍子,身形稳如山岳,远看去,好似一根定海神针。
  左凌泉在场中持剑而立,目光总算认真了些。
  是不是剑客,仅从气质上就能窥见一二;面前这个锦衣公子,可能是左凌泉习剑以来,遇上的最接近他的人;也是头一个能在同境之下,让他感觉到压力的。
  不过压力带来的不是忌惮,而是棋逢对手的好胜之心!
  李处晷显然也有同样感觉,走到左凌泉附近,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风轻云淡,变成了认真。
  李处晷在十丈外站定,直视左凌泉的双眼:
  “本以为你是个装作剑客的术士,没想到还真是习剑之人。”
  左凌泉提醒道:“李兄最好认真些,你我只会打一场,若是李兄待会连剑都没拔不出来,可能会遗憾终生。”
  这话可谓狂妄至极。
  围观修士皆是错愕,没想到左凌泉面对九宗青魁,还这般目中无人。
  李重锦靠在太师椅上,轻哼道:“果真是散修出身,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九宗长者,也觉得左凌泉有点太装了。
  只有老陆明白,左凌泉是真的在叮嘱对方,别因为大意而失手,伤了自己剑心,从而就此消沉。
  李处晷身为云水剑潭少主,在同辈之中,剑术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对於左凌泉的话,自然当作了挑衅,平淡回应道:
  “习剑之人,太狂了没好处。”
  左凌泉见此也不多说了,毕竟对方说不定真有本事,能让他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
  南宫钺待两人打完嘴炮后,抬起手来:
  “开始吧。”
  话语落,拜剑台周边寂静下来,围观修士目光灼灼,不敢眨眼。
  不过这次,依旧没瞧见双方突袭撞在一起的场面。
  寒风徐徐,拜剑台内雪落无声。
  两道人影彼此对视,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动衣袍发出的轻响。
  飒飒
  李处晷面无表情,不紧不慢抬起右手,赤色烈火从体内涌现,汇聚於掌心,逐渐组成剑柄、剑刃……
  不过眨眼之间,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出现在了李处晷手中。
  此剑名为‘红信’,以天火为引,仙兽魂魄为剑灵,由青渎尊主亲手打造的仙剑胚子。
  周边修士见此剑,都是目光灼热,连九宗长者都显出了郑重之色。
  毕竟九宗不是以剑修出名,整个九宗的仙剑,加起来也只有五把,其中四把都是以生灵魂魄为剑灵,后天铸造而成;真正自生剑灵的仙剑,只有一把,在九盟至尊手里。
  仙剑胚子虽说还不是仙剑,地位相当於青魁较之於八尊主,只是有概率成长为仙剑。
  但青魁的分量同样不低,整个九宗每代人加起来才十余个,仙剑胚子同样如此,都是是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至宝。
  李处晷手持赤红长剑斜指地面,就好似变了个人,气势节节攀升,一股难以描述的压制力扩散开来,蔓延整个拜剑台。
  场地中的火焰微微晃动,指向李处晷手中的佩剑。
  作为对手的左凌泉,只感觉前方出现了一张数十万把剑组成的天网,没有任何空隙可以躲避,似乎随时都会从他身上撵过,将他搅碎为齑粉。
  “好强的剑意!”
  围观修士在无孔不入的剑意压制下,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些,目露惊愕。
  九宗长者则是微微点头,露出赞许之色;仇封情道:
  “果然是剑一‘连云’,从剑意来看,摸到些许门槛了。”
  李重锦面带傲色,正想和旁边的南宫钺吹嘘一句自家少主的剑道造诣,但尚未开口,脸色就是一变。
  因为左凌泉握住了剑柄!
  在李处晷节节攀升的气势之下,左凌泉纹丝未动,右脚往前探出一步,右手握住腰间剑柄,做出了拔剑前刺的前置动作。
  也是在这一瞬间,大雪纷飞之下,整个拜剑台好似都寂静下来。
  天空飞舞的雪花,化为了一个明显的漩涡,朝左凌泉持剑的右手上聚集。
  场地中的河流,齐齐漫上河岸,朝左凌泉汇聚。
  锋锐无比的穿透力,指向了在场近万人的眉心,让人不寒而栗!
  这气势比李处晷强太多!
  围观修士方才是惊得退开两步,这次直接是吓得僵立在了原地,有几个境界高的修士,甚至本能掏出了防身器具。
  气势如虹的李处晷,差点被这一下扰乱了心神,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难以置信的不止李处晷,仇封情眼神错愕,哪怕左凌泉还没有出剑,也感觉到了这一剑的可怕,开口道:
  “这也是剑一?”
  李重锦等人也发出了类似的疑问,因为只有‘剑一’,才能展现出这种让人神魔退散般的剑意。
  老陆已经知晓,眼中还是露出惊叹之色:
  “没错,就是剑一。”
  仇封情哪怕已经得到确认,还是难以置信。
  所谓‘剑一’,是‘大道至简’的意思,放在武道上,就是不讲任何道理,必然战胜对手的方法。
  就比如九盟至尊上官玉堂的‘斩龙’,和人对敌一剑斩开空间,敌人自然随着空间一分为二,等同於降维打击,根本没得防,所以‘一剑破万法’。
  九宗共有三式‘剑一’惊露台‘无影’、云水剑潭‘连云’、铁镞府‘斩龙’。
  三剑也代表了三大宗门各自的武学流派,都是三位尊主浸淫武道一生悟出来的‘真理’。
  剑一的理念都十分简单,一句话就能说清楚。
  斩龙把剑练到能破开空间。
  连云瞬间劈出百万剑。
  无影剑出无迹。
  但道理简单,要掌握却难比登天,铁镞府到现在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劈开空间,能摸到门槛的都寥寥无几。
  仇封情不相信左凌泉能以现在的年纪学会‘剑一’,但这份‘舍我其谁’的剑意,也只有掌握剑一才能爆发出来。
  他仔细感受了下,难以置信道:
  “这是哪家的剑一?”
  “自学成才。”
  “不可能,他要是能十八岁自己悟出剑一,上官老祖都得甘拜下风……”
  ……
  其他九宗长者,反应和仇封情如出一辙,都不相信左凌泉尚未出手的剑是‘剑一’,但事实好像又摆在眼前。
  所有人中,李处晷压力最大。
  面对前方的滔天剑意,李处晷也被激起了剑客血性,手持佩剑,气势再度攀升。
  剑意没有任何实际杀力,但却是剑客切磋最重要的一环。
  因为一旦压不住对方的气势,对自己的剑产生怀疑或者退缩,心神动摇之下,必输无疑。
  左凌泉苦练十五年,出剑之时早已心如止水,此时此刻眼中只有对手,根本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在寻找出剑的契机。
  双方剑意争锋,就好似两只蛟龙角力,压的不少低境修士直接站不稳。
  李处晷气势节节攀升,试图压住左凌泉,从而不让心湖产生波澜。
  但任凭他如何追赶,也总感觉左凌泉在他耳畔低语:
  你已经死了!
  李处晷的气势很快攀升至顶点,却依旧如同仰望山岳的蝼蚁。
  难以比肩的剑意冲击下,李处晷心湖出现了波澜,手中通体赤红的长剑,也因此微微颤鸣了一下。
  咻
  也就在这一瞬间,剑鸣声如沧海龙吟。
  围观修士根本没瞧见左凌泉如何出手,就发现方才左凌泉出现在了李处晷面前,手中长剑已经指向了李处晷的眉心。
  左凌泉的剑道理念,是‘用最快的速度,不遗余力把剑刺在最准的地方’。
  这一剑练成,就代表走到了当前身体能爆发的极限,同境之内无论人仙妖魔,都不可能比他快一分一毫,所以是‘一剑破万法’,可以被称之为‘剑一’。
  李处晷被压倒灵谷六重,眼力还能看清左凌泉的出手,但体魄的限制,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爆发出更快的速度来反手。
  十丈距离看似很长,但对於双方来说几乎贴脸。
  在左凌泉冲来的瞬间,李处晷手中剑也劈了出去,用的是刚摸到一点门槛的‘连云’。
  ‘剑一’是最强杀技,没有任何防御性质,也没有强弱之分。
  如果两名同境修士,‘剑一’同时出手,结果只能是同归於尽。
  但李处晷只是摸到门槛,根本没有彻底掌握这一剑的精髓,心神动摇之下,出手也稍稍慢了一瞬,因此哪怕迅速反手,也为时已晚。
  巅峰剑客对决,剑出手的瞬间便已经分了生死,根本不需要第二剑。
  左凌泉蕴含浩瀚剑气的墨黑长剑,已经点在了李处晷眉心。
  剑气在接触皮肤的一瞬间,从剑尖爆发而出,化为水桶粗的墨色长龙。
  后方跟着满天飞雪和水流凝聚而成的坚冰,如同一把巨剑,刺向李处晷。
  李处晷剑也出了手,赤红剑气同时爆发而出。
  也就在此时,山崖上全神贯注旁观的裁判南宫钺,抬手掐诀,拜剑台内山河移位,把李处晷直接拉到了场地的边角。
  这一拉,便代表分出了生死。
  咻
  黑色剑光一闪而逝,近乎刺耳的剑鸣声过后,拜剑台内出现了一道逐渐变宽的凹槽,蔓延出去近百丈才炸开,掀起泥土砂石。
  拜剑台的角落,同样掀起了漫天砂土。
  李处晷一瞬间之间劈出数千剑,剑锋所过之处,树木石块瞬间被分割为木屑沙砾,连河流都被劈成了水雾,可怖杀力展现无遗。
  但李处晷握着剑脸色发白,没有丝毫自得之意因为他如果不被拉开,已经当场暴毙,根本没有出这一剑的机会!
  围观修士大半没看清过程,瞧见这般恐怖的场景,都是噤若寒蝉。
  李重锦愣在椅子上,愣愣看着左凌泉手中的剑锋,但现在也难以相信这一剑是真的。
  仇封情眼中只剩下惊艳,良久才吐出一句:
  “好快的剑。”
  很快,烟尘散尽,拜剑台周边的静默仍然在持续,直至司徒震撼拍着巴掌,大吼了一声:
  “漂亮!”
  在场所有修士这才炸锅,嗡鸣声一片,根本听不清彼此的言语。
  南宫钺目露惊叹,站起身来,开口道:
  “依方才所见推演,李处晷眉心中一剑,头颅尽碎,必死之伤;死前反手,无头之躯最多劈出十余剑,且杀力大减,可击伤左凌泉,但难以重创,所以出手制止。此战,左凌泉胜!九宗各位长者,可有异议?”
  九宗长者都能看清所有细节,李处晷以灵谷六重的体魄,根本没法躲开左凌泉这一剑,也接不住,在不能借用外力的情况下,推演一万次都是输,因此没有任何异议。
  南宫钺待其他人没异议后,又看向旁边的李重锦:
  “李道友可有异议?”
  李重锦抓着椅子扶手,稍微缓了下,才压下心底百种情绪。
  众目睽睽之下,今天这场输得很彻底,以左凌泉这手‘剑一’,其他宗门必然会力保拉拢;修行一道,面对修行奇才,在没法斩草除根的情况下,唯一的处世之道就是‘以和为贵’,避免结仇。
  因此李重锦心里再觉得丢脸,还是展现了大宗门该有的气度,开口道:
  “左小友好剑术,我云水剑潭心服口服。九宗年轻一辈第一剑仙,非你莫属。”
  “谑!……”
  围观万千修士,听见这话躁动起来,眼底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们想过‘剑无意’能把李处晷逼出来,甚至过上几招,但完全没想过能赢,更可怕的还是一剑瞬杀。
  要知道李处晷可是云水剑潭青魁,代表了云水剑潭弟子辈的最高水准;李处晷连一剑都扛不住,那其他青魁也不见得能打过,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天纵奇才?
  与众人的震惊和敬仰相比,左凌泉的反应很平淡,也有点出神,甚至皱着眉。
  左凌泉手持长剑,站在漫长凹槽的起点,转眼看着李处晷。
  准确说是李处晷劈出来的剑痕。
  虽然是一剑秒杀的对战,但左凌泉还是看出了李处晷这一剑的可怕瞬息之间数千剑出手,如果练至大成,估计和他这一剑难分高下。
  这种感觉,左凌泉是第一次体会,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