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嗓音如同狂风,撕扯而出。
“她死在官家面前!死在对朝堂的失望之下!”
“东京缺粮,你可知那些公卿口中说着何等言语?他们不关心军饷,不关心将士,只关心自己需不需要回归东京这战乱之地,他们说不如舍弃开封,政权退向东南,徐徐图之!”
“话里话外便是不想给粮,咱们姑子便……”
秦光弼轻声:“以死谏之。”
宗颖痴挣在当场,一时间仿佛听不到声响,也看不见天地。
怎么会死了?
怎么人出去一趟,就是要个粮,就没了?
以死谏之以死谏之以死谏之——
宗颖满脑子堆着这想法,恍惚间好像听到秦光弼说什么……屍体带回来了?直接把前段时间还视若珍宝的粮仓撂在原地,转身拔腿就跑。
……
宋军正在卸军饷,一半铜钱,另一半在去之前就询问过他们,就地换成了粮食。
一份份军饷被抬下来,又当面迅速发放,发饷官拿着一个小册子,念到谁名字,谁就上来领军饷。铜子叮叮当当响,粮食哗啦哗啦撞,宋军听着这些声音,笑得几乎见牙不见眼。
军饷车后面,还有两行人,拿着刀枪矛戈,他们中间好像是围了一条长块,黑不咕咚,没有落地。
宋军便大声叫唤:“你们在护送什么呢?”
金黄阳光下,那两行人脸上看不出来神色:“棺材。”
太阳穴鬼使神差一跳,宋军下意识去问:“棺材里面躺着谁?”
那两行人说了一个姓名,是十九岁衣衣为了方便宗泽等人称呼,起的假名。
宋军们都认得这姓名,轻而易举将它和那个姑子联系在了一起,那姑子特别爱笑,好像天底下没什么能难住她,就连离开东京时也在笑,声音像鹅羽,扫着他们耳朵:“你们放心!这军饷,朝廷一定得发,我一定会带回来!大伙儿出生入死,绝不昧这点血汗钱!”
没有哄骗,不是敷衍,粮食与钱如今扎扎实实发到了他们手中。一开始还担心不能发全,如今却发现,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
“这是怎么回事!”宋军怒喊:“莫不是路上撞了泼贼,害了姑子!”
这一路上叛军土匪定然不少,尤其是带了一车车财物,总有人会铤而走险,宋军误以为是路上出事,叫嚣着要让那些泼贱贼人头滚滚。
“不是山贼。”
“是天子。”
“是天子啊!!!”
那两行人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后面那一句话,沉默寡言了一路,好似就是为了这一刻,刻骨仇恨直白地从嘴里吐露。
要说他们对十九岁的衣衣有多大感情,那也不尽然,相处时间还不足三个月,能有什么深刻感情?
他们只是……感同身受。
一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方是前去乞粮的军官,他们很容易就代入了后者,仿佛站在殿堂上,直面那些轻蔑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