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与邱枫跳下马车, 径直走向那座楼阁。
楼阁一楼的大门半掩着, 走廊的临时床位中, 躺着一位病坊医师。
李昂将他叫醒,“所有病人的医案给我,药我已经制取出来了,先给病情最重的病人用药。”
“啊,哦,嗯。”
那位病坊医师明显还没睡醒,迷糊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连忙从枕头下拿出一叠文件,递给李昂。
李昂快速翻阅着资料, 由於他提交给太医署的意见建议,太医署和长安病坊,都养成了记录详细医案的习惯。
突然间, 他的手指僵住,“怎么只有四十三个病患?还有两人呢?”
“...这个。”
病坊医师犹豫片刻,艰涩说道:“她们病情过重, 已经走了...”
李昂呼吸一滞,邱枫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连忙追问病坊医师道:“什么时候走的?”
“三天前,”
病坊医师答道:“我们一开始想将死讯通知李小大夫你,但你的制药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李昂摇了头,“...还是晚了。”
邱枫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了文件,“三天前的事情,事发突然,那时候连这一批的青霉素悬浊液都没有。已经尽力了。”
李昂微抿嘴唇,没有再说什么,提起药箱,前往病房。
为了防止青霉素中有杂质,或者病人有过敏反应,青霉素使用前要做皮试,即皮肤敏感试验。
李昂用生理盐水调配好青霉素,给病人进行了皮试。
幸运的是这批青霉素的纯度很高,所实验的几名病患均没有出现过敏反应。
随后就是静脉滴注,待到流程走完,窗外也下起了绵绵细雨。
邱枫坐在凳子上不停地打哈欠,李昂见状说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了,要等待三四天观察效果,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学宫那里我会让人去说一声,帮你请两三天假。”
“不用,我还撑,撑得住,啊——”
邱枫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这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李昂向病坊医师借了把油纸伞,和邱枫走出平康坊,行走在雨天的长安中。
细雨如丝,在河面上激起点点涟漪,
行人们撑伞走着,浑然不知道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两名医师,刚才做了一件划时代的事情。
“到了。”
邱枫在大宁坊的自家宅邸前停下脚步,走出雨伞范围,犹豫片刻,转过身来,朝李昂点了点头,“学宫见。”
“学宫见。”
李昂点头答应,看着邱枫走入宅邸,背影消失,这才缓缓转身,踏入雨幕。
他返回了平康坊,确认了一遍静脉滴注的患者的状况后,在病坊医师的带领下,来到暗房,见到了那两名已死病患的屍体。
病坊知道李昂的习惯,用符籙将屍体冷藏保管了起来。
李昂看着已经失去了生命光芒的病患,沉默着,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
其实在来长安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暗中阻碍青霉素的发展道路,以防止在他有生之年,看见超级耐药菌的出现。
反正青霉素是他的成果,不管是学宫还是朝廷,都看不懂、理解不了其中步骤的深意。
他完全可以做些手脚,将青霉素的使用,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但是,看着邱枫,看着长安城中安居乐业的百姓,看着眼前冷冰冰的病患屍体,他实在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医学的意义,是治病救人。
那就,开放吧。
开放对青霉素的使用,在自己死之前,为虞国,为天下建立起一整套医学系统,抗衡冥冥中的、看不见的敌人。
李昂轻轻拉起白色布帛, 为死者盖上,踏步走出房门。心中默念那段誓言。
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
我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并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
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
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
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
我以同事为兄弟;
我对病患负责,不因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
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
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我兹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