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厉害么?”师尊似在自语。
“师尊当然厉害,天下第一厉害!”机灵的白祝不会放过当面吹捧师尊的机会。
“哦?那是有多厉害呢?”师尊眯起双眸,揉动着膝上狐裘,似在逗白祝玩。
白祝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给出了几个答案,譬如像高山像大海像太阳像月亮,听得师尊杀意盎然,白祝心知不妙,不由想起了过去师尊对自己说过的话,脱口而出道:
“有五只白祝那么厉害!”
话音才落,风骤然变大,水一样灌入小白祝的口中,白祝唔唔地叫了一会儿,发不出声音,接着被大风吹起,直接刮出了楼外,她惊慌失措地挥动双臂,却寻不到平衡,幸得师尊手下留情才平稳落到了雪地上。
小麒麟站在雪中,鸭鸭地叫了两声,白祝羞恼,捏起小拳头锤了锤它的额头,“不许笑话白祝!”
仙楼上,师尊依旧在眺望着云山仙雪。她并没有骗白祝,她算过林守溪背后的因果之线,得到的答案比眼前的雪天更加迷乱。
她甚至无法确定林守溪是否还活着。
但若直面那位传说中的黄衣之神,想来应是十死无生了。
黄衣君主……
传说中,这是太初两大阴影中的第三位,深海三大行邪神中的第四个,这位存在率先醒来了么?那剩下的呢……
这些太古级别的神明都曾是天空、大地、海洋的王,都统治过这个受无数洪积与熔岩洗礼过的世界,新王降临旧王却未必死去,他们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里,不知何时还会再度掀起灭世的灾难。
而人间……
所有人类里,能堪比太古级别的修真者从古至今也只有两位,一位是掌握了世间所有法术的始祖遗蜕,一位是圣壤殿的皇帝,然而始祖早已死去,所留下的不过是庞杂的、仅存一念的法身,圣壤殿的皇帝也早已陷入了沉眠,百年不得苏醒一次。
若大祸真至,修真者这些年的努力,能够将其消弭么?
师尊轻叹,她支着肘,身躯埋入云椅中,她裹紧了衣裳,闭上了眼,大风吹过,盖在腿上的狐裘滑落,白裘交错间的大腿显露出来,修长富有弹性的腿儿交叠着,翘出魅惑的弧度,师尊睁开一只眼,看了下落地的狐裘,也懒得去拾,小寐片刻,悄然入眠。
……
……
某处无名的地界。
天空昏沉晦暗。
像有神明的刀刃劈开山体,漆黑的大山从中间裂开,一条略显蜿蜒的山道从中挤出,山体间生长着许多铁褐色的树,它们伸出枝干,遮蔽了这条裂缝,使得这座大山看起来还是一体的。
於是车辙高速滚过地面的声音像是自山体中发出的。
那是一个车队,车厢裹着黑色的铁皮,罩着黑布,拉车的马也是黑的,马背上驱赶车辆的人亦穿着黑装,唯有腰带上的银色的装饰可以显出他们的身份。
此刻,这队马车以不寻常的速度狂奔着,打头的是一个脸面如山的男人,身后的车厢前坐着一个拿着的剑的小姑娘,他们似乎是父女,男人浓眉大眼,小姑娘却是生得秀气,他们的脸上皆布着愁云。
旁边还有两架马车跟着,这些高头大马皆是百里挑一的健将,但此刻它们累得气喘吁吁,马蹄的节奏肉眼可见地急乱。
“爹爹,快,再快点……那个东西要追上来了!”小姑娘大声地喊着,眼中流露着恐惧。
男人沉默不言,他手按着马,矮了些身子,似想减少风的阻力,旁边跟随的马夫面色惨白,他们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因为追着他们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头……鬼。
所谓的鬼在悬崖峭壁上来回跳跃,追赶着马车,看上去比那些骏马更加游刃有余。
“屍体,那些屍体不要了,扔下去!”为首的男人忽然大喊。
“可,可是……”
“尊主的大计固然重要,但命搭在这里一样完不成任务,保命要紧,屍体下次运批新的就成。”男人当机立断。
少女应了一声,飞快钻到了车厢后,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入了锁孔般的位置,一拧,铁皮门打开,风冲灌进来,将她直接吹得跌坐在了车厢里。
她咬着牙逆风起身,将那比她人还重的棺材搬起,推出了车厢。
将数具棺材一并移去后,她又纵身跳到了另外两辆马车里,如法炮制,将其他棺材一并推了下去。
木头棺材在地面上撞开,一具具屍体滚落出来,横七竖八地拦在道上。
马车一下子轻了,自也快了许多。
小姑娘回过头,没再见到鬼影,鬼似乎被摆脱了,看来两条腿的鬼还是跑不过四足的骏马……正当所有人才要松口气的时候,咚咚咚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似是敲门声。
——有人在敲打车厢!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回头,几乎吓得要从马车上跌下去!
只见车厢里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影,人明明是面对着她的,脸却笔直地转了过来,咧嘴微笑。
一瞬间,少女惊惧的叫声,骏马嘶鸣声,车辆倾倒声几乎同时响起,三驾马车无法再前进,车夫摔了下来,少女也跌坐在地,望着那端坐车厢的鬼物,吓得肝胆欲裂。
那鬼物嘴巴咧得极大,笑得很是开心,他鼓起了掌,悠哉悠哉道:“怎么?一个时辰前,你们不是很威风吗?现在怎么吓得这样了呀?啧啧……你们好歹是押送宝贝的,怎么将它们全扔了,半点行内坚守也没有啊。”
三位马夫和一个少女坐在地上,身子瘫软,没人敢回答。
一人时辰前,他们在一处郊外的茶店歇脚,遇见了一个泼皮混混,那混混言语调戏了几句这小姑娘,被她爹拎着脖子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那泼皮被揍得鼻青脸肿,临走之前大喊我定会回来娶你当老婆的,惹得店里哄笑。
不曾想,待他们出发之后,这个泼皮无赖真的跟了上来,他化身为了厉鬼,速度快过了马匹。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茶店中遇到的看似废物的男子,竟是这种可怖妖物变的。
马车已侧塌,妖物却依旧盘膝坐在上面,面带微笑,四平八稳。
已经有个马夫跪在地上开始求饶,说自己先前是有眼不识泰山,恳请大仙放过,妖物看了他一眼,屈指一弹,那马夫的眉心被瞬间洞穿,惨叫着倒地。
“陈叔叔……”少女吓得浑身一震,眼泪流了出来。
“没点节气,真该死啊。”鬼物吹了吹自己的手指,黑色的指甲修长。
他又望向了那小姑娘,道:“怎么样?这招厉不厉害呀,想不想学?欸,先前你看我的时候不是嫌弃无比吗,现在怎么这副表情?啧,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来,叫声夫君听听,叫得好听我就原谅你的过错了。”
小姑娘今年才十五岁,出於叛逆任性才非要和父亲出来一同押这趟镖,这一带虽不太平,可从不听说有可怖的鬼物出没,更没想到会被自己碰上。
那鬼物还要调笑她,“来嘛,说嘛,是害羞了么?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啊?”
小姑娘哪里敢说话,因为她分明地看见,这鬼物的嘴巴里,是一口尖森森的红色利齿——这是一头吃人的厉鬼!
她吓得向后不停地挪,心脏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哎,现在的丫头,看着细皮嫩肉的,这般不好骗吗?”鬼物叹了口气,长如蜥蜴的舌头伸出,舔了舔自己的面颊。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男子勉强拔出了刀,对准了他。
鬼物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问:“小爷我好不容易醒一遭就在茶馆里被你揍了,丢了大人,我可不会放过你,但若你想要你女儿活命,最好配合点。”
“放过我女儿,我什么都答应你!”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哦?是吗?”鬼物笑眯眯地问,“什么都给么?”
“你想要什么?”男子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强自镇定。
“那就把你们护送的真正的东西交出来吧。”鬼物淡淡地说。
“你在说什么?”男子脸上的肉颤着:“我们就是个押棺材的,哪有什么真正的东西……”
“嗬嗬嗬,只是押棺材的?”鬼物幽冷道:“你们可骗不了,要不是为了那个东西,我可不不会醒过来。”
男人一言不发,握着刀的手却颤了起来。
鬼物瞄了他一眼,“不说也罢,那我当着你的面把你女儿手脚砍了,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鬼物雷厉风行,脖子陡然生长,脸颊变尖,血口大张,直接伸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吓得惨声尖叫,她回过头,哭着大叫,“救命……爹爹救命,把那个东西交出去吧……交出去,我们逃……”
男子脸色已经铁青,却依旧不说话,他看着女儿,说了一声抱歉。
若把那个东西交出去,整个村子都会被屠杀干净。
女儿彻底绝望,大哭了起来,血口越张越大,腥臭的热气喷出,那利齿只要骤然一合就能将她的身躯直接咬断,一口吞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很轻,却打断了这场即将开始的屠杀。
“什么人?”
鬼物猛地缩回了头,正襟危坐,望向了后方。
一个黑衣裳的少年从山道上走来,少年剑眉薄唇,黑发披肩,面色冰冷。
鬼物逆转着脑袋,很是不解……这山道极长,一路上根本没人,连个鬼影也只有自己,这少年是从哪里走来的?
倒是那小姑娘率先认出了他,“你……是你!你真的是活人!”
先前收拾买来的屍体的时候,她就见过这个少年,少年长得俊秀无比,身体也结实,肌肉线条宛若水流,足以令人一见倾心,唯一遗憾的是他已没了呼吸,俨然是一具屍体。
令她印象更深的是,这少年身边还有一把剑,剑很护主,不让其他人触碰。
“哦……棺材里爬出来的啊,看来你也是活死人了,真是同行路窄啊。”
鬼物舒展的眉展开了, 他看着那少年手中的剑,阴冷笑道:“看来还是练家子,今日就先拿你打打牙祭吧。”
说着,鬼物直接由盘膝而坐变成了直立,它伸长了手臂,柔软扭动,手臂上竟开始生出细细的鳞片。
见到这一幕,握刀的男子大惊失色,“龙裔……你是龙裔……你是那座牢里逃出来的!你们真的逃出来了!”
“呵,少见多怪。”鬼物懒洋洋道。
话虽如此,他对於龙裔的身份却是无比骄傲的,哪怕他的身体里可能只有一滴血。
身体修长的鬼物从车厢上跃起,闪电般扑向了那看似柔弱的少年。
所有人都以为少年要被飞快撕成碎片,毕竟一个诈屍的能有几斤几两?
鬼物也这么以为的。
但逼近之时,他却见那少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抬起了左手,五指弯曲,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三个字;“擒龙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