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巢。
铜炉燃着熏香,纱笼飘着烛火。
慕师靖坐在宫殿的水池边,仰头望着与黑色山体相接的穹顶,黑色的外裳帖着身躯垂下,其间露出的修长玉腿撩动着水面,水中翻倒的烛光晃个不停。
魔巢的建筑简陋,里面没什么装饰布置,却透着宏大感,那些黑色的墙体在昏暗中不似壁垒,更似无止境的虚无。
昨日,她在魔巢中宣布了十大恶人的评比,妖将们踊跃参与,厚重的简书很快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你们果真是作恶多端。”慕师靖漫翻书卷,随意夸奖了一句。
“不敢当不敢当,圣子在前,我等不过是微末蝼蚁。”妖将连连摇头,总觉得自己有班门弄斧之嫌。
“不必自谦。”
慕师靖翻动书卷,恰看到残杀妇孺稚童一篇,她轻轻摇首,合上竹简。
“不是属下自谦,而是属下所作所为,相比影子大人这几日的壮举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妖将满脸谄媚。
“哦?”慕师靖眼眸一转,“影子?他不是被困在那面魔镜中了么?”
“哈哈哈,圣子大人的消息看来不灵啊。”妖将干笑了两声,立刻说:“我们都被影子大人骗了,影子大人早已不在魔巢中了,他去了仙村,已然开始屠杀那里的仙人。”
说到此处,妖将不免感慨:“我们不过是虐杀些普通人罢了,影子大人不愧为魔王,他已在仙村杀了数位修真者,而且那些蠢人根本找不到他,先前那个在龙鳞镇来回杀戮,后为圣子所驱逐的少年,据说也被弄得焦头烂额了。”
妖将如此说着,满脸与有荣焉之色。
“有战报么?取来与我看看。”慕师靖问。
她面容平静,心中却泛起波澜。
——如果影子在三界村,那魔镜之中与自己交谈的又是谁呢?
还是说,三界村的那头才是它的本体所在?若是如此,影子对於自己百般忍让倒也解释得通了。
妖将取来了一份情报,递给了慕师靖,慕师靖双指一夹,将它挑至眼前,眼眸半眯着扫过,飞快抓取了其中有用的信息。
影子混入了妖村,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四个修行者,四人皆是老人,他们死相平静,没有半点伤痕。
情报的结尾还写道:恐惧已然笼罩四野,三界村开门献降将成定局。
“好了,我知道了。”慕师靖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涟漪。
妖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圣子殿下冷淡的脸,不确定她到底是欣喜还是愤怒,亦或是……全然不在乎。
“圣子大人……”妖将行礼,欲言又止。
慕师靖却是摇首,道:“三天杀死四个老弱病残之人,这又算什么呢?看来所谓十大恶人,所谓影子魔王,皆不过尔尔。”
妖将大惊,心想自己原来还是低估圣子大人了吗?
“不知圣子大人有何高见……”妖将颤颤巍巍地问。
“我若将那黑衣少年杀死,悬屍魔巢,算不算得首恶?”慕师靖问。
妖将们都领教过那少年的力量,他冲撞妖军之阵宛如犁地,万军难挡,这少年确实远比仙村那些老匠人要枣手得多,圣子若能将他杀死,想必三界村会直接不战而降!
妖将立刻跪下,连忙高呼圣子万岁,待他再度起身之时,却发现圣子大人已入鬼魅般消失不见。
慕师靖去到了魔王殿里。
镜子被魔王殿的仆人重新放回了王座上,见有人不请自来,黑影再度浮现,本想发怒,见来的是这妖女,黑影如同刚刚浮上水面的鱼,还未露出背鳍便又潜了回去。
慕师靖却不打算放过他。
她走到了镜前,冷冷道:“出来。”
镜子没有动静。
慕师靖直接解下死证,以剑柄敲击镜面,将其震得狂响不止,见影子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她雪白的手腕一折,乌金色的剑光从鞘中滑出,比镜面更光滑的凛锋挥出,斩向镜子。
黑影终於浮现,连连叫停。
“宗门怎么派了你这种人过来?”黑影恨恨道。
“你对宗主有意见?”慕师靖眼眸眯起。
她根本不知道宗主是谁,但擅长虚张声势。
“你这般嚣张跋扈,定会被反噬的。”黑影冷冷地说,却也不敢继续声讨,而是问:“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听说你在三界村杀人了?”慕师靖微笑着问。
“我在三界村杀人?”黑影也是一愣。
“怎么?你不知道?”
慕师靖将那份情报取出,直接贴到了镜子上去。
黑影飞快扫过纸张,旋即沉默了下去。慕师靖揭去这张纸,复又问:“想起什么了吗?”
“此事与你何干?你要去掺和什么?”黑影反问。
“我是有鳞宗圣子,我有权过问此间的一切,况且真主大人就在三界村,我忧心真主安危,岂能听之任之?”慕师靖慢条斯理地说。
黑影没有回答,他像是水中的鱼,随着水温的不断升高开始挣扎。
半晌,黑影复归寂静,却是发出了斩钉截铁的声音:
“不会是它做的!”
慕师靖微怔,“它?它是谁?”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们所认为的影子没有这么强的能力,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我们所认为的影子?”慕师靖将关注点放在了这里,“也就是说,我们圣巢确确实实有卧底潜伏在了三界村?”
“嗯。”黑影犹豫着点头。
“你能联系到他么?”慕师靖又问。
“你想做什么?”黑影问。
“稍后我会拟一封战书送去三界村,交到林守溪的手上。我会以争夺龙鳞镇的归属为名将他约出决战。”
慕师靖清冷道:“我有信心可以赢他,却没有信心可以杀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希望仙村的那一位可以配合我出手,将林守溪立毙当场。”
慕师靖清冷的话语中透着藏不住的怨恨,立毙当场四字更似将钉子一枚枚地敲入骨头里。
“你与他有旧怨?”黑影困惑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慕师靖的脸重归平静,她提起死证,以拇指将剑推出一截,道:“帮不帮我?我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
黑影长叹,他似乎终於明白,区区一个魔巢的魔王,在她这等级别的天骄眼下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是稍一犹豫,黑影便被迫做出了自由的抉择。
慕师靖没有急於离去,她在空荡荡的魔巢中转悠着,灵动的眼眸左顾右盼,似在寻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黑影主动开口询问。
“你这里可否有名贵的器物丹药?”慕师靖问。
“你……”黑影越来越确信,宗门倒是真没找错人,“你觉得以我这个状态,还可以服食丹药吗?”
慕师靖不置可否,她寻了一圈,然后随手从两侧挖空的石壁上取下了数本古籍,任意翻阅。
这些古籍大都阐述的是妖术,於她无益,翻来覆去间,她唯一寻到一本勉强能用的,则是本炼器术。
这本书纸张特殊,显然被书的主人翻来覆去看过,看得书页都泛旧了。
炼器术……
慕师靖朝着镜子那边瞥了一眼,影子在镜中一动一动,看似很平静,但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暴露出了它的紧张。
她将这本书拢入袖中,暂且收走。
见这魔王居所实在没什么好搜刮的了,她才推门离去。
看到炼器二字,慕师靖不由想起了魔巢的圣物太古清光鼎,既然来了魔巢,自然要去见一见这件古代传承下来的旧鼎。
按照魔巢的传统,祭拜圣物需沐浴更衣,她身为圣子自也不会免俗。
古香缭绕,轻纱遮蔽,慕师靖仰望着穹顶,足弓绷着,尖细的足尖不停从泛着温热的泉水上掠过,水面上的热气蒸起,触及她雪白冰凉的小腿,在上面凝结出了晶莹的水柱,许久之后,她回神,俯身试了试水温,便将手折於脑后,取下圣子发冠,置於雪白冰丝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