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接过了宝盒,宝盒银制,底部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七颗红色的小石球围绕着眼睛转动,仿佛碎裂旳瞳仁,这与云真人那只恶心的、满是疣突的右眼有些相似,却远比它美丽。
“小女子先谢过公子了。”侍女款款福身,说。
林守溪依据她的要求握住宝盒,离散的红色石珠开始动了,慕师靖也凑了过来,观察着宝盒内的动静,没一会儿,第一颗珠子就来到了中央,紧接着,第二第三颗珠子也动了起来。
慕师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宝盒,眼睁睁地看着第六颗珠子聚拢至中央,她心头一惊,心想他竟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接着,令慕师靖更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七颗珠子也奇迹般动了起来。
“怎,怎么可能?”慕师靖有些难以接受。
这位侍女原本没有抱太大希望,百年来她寻过太多的人,可无论是多么知名的仙子与公子,七星始终岿然不动,无法复归,难道今日……侍女袖间的十指颤了起来。
林守溪同样有些吃惊,哪怕洛初娥曾给过类似的夸赞,但他从不信以为真,正如他始终不觉得楚映婵有色孽之罪。
但第七颗石珠就在他面前拚合上了,七枚红珠融为一体,再无间隙,它化作了一团凝实的圆形火焰,似一只初醒的眼。
“你哪里比我强了呀,也没见你比我多条胳膊多条腿呀。”慕师靖上下打量着他。
面对着慕师靖的质疑,林守溪一本正经地回答:“也许我拥有你所不具备的善良品质和崇高道德。”
“你……”慕师靖气结,若无外人在场,她恐怕已卷起衣袖扑上去了,他敢说她没有道德,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武德。
不过与林守溪怄气之余,慕师靖也有善良的一面,不管怎么说,这也帮助了这位小侍女的姐姐。
侍女确实难抑欣喜,她礼了又礼,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公子真乃圣灵之躯,这等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话还未说完,异变忽生。
只见这七星宝盒的石珠汇聚成一枚火星之后,汹涌的火焰渐渐稳定,表面趋於平滑,真如一颗红色的琉璃眼珠,按照侍女的说法,这宝物本就是‘识人’的,它在复原之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林守溪。
瞬间,林守溪感到了强烈的注视感,这种感觉他也有过,那是巫家雨夜,遍体鳞伤的云真人睁开腥臭的妖瞳,瞳孔中无数细小的眼球如苍蝇乱飞。
这一次,注视感更为强烈,他像是被剥去衣物绑在行刑架上,眸光是刺透胸膛的真实利刃,将他的身躯血淋淋地剌开,露出深藏的一切。
起初林守溪感到了一丝畏惧,但很快,畏惧变成了无由的愤怒,他竟选择与那枚瞳孔对视。
“不要!”侍女惊呼了一声。
为时已晚。
这枚瞳仁不知看到了什么,竟在剧颤之后飞速破裂,重新变成了七枚死气沉沉的红色石球,任由人们怎么摆弄也不再蠕动一下。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师靖弄不清眼前的状况,她想起了这枚眼球的遭遇,甚至有些不太敢看林守溪了。
林守溪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这位黑袍侍女低垂下脑袋,冲疑之后将七星宝盒重新接过,抱在怀中,她没有责怪什么,反而更加认真地谢过了林守溪,之后,她捧着银盒,柔弱地退至一边,如怀抱死婴的少女。
“这就是命么?”
侍女自问了一句后,不再说话。
林守溪与慕师靖未再追问她的私事,他们深入这座古殿之中,开始寻找出去的办法。
很快,林守溪发现,这座古殿中看似平常的一切,实则另有玄机,这里的沙堆不受重力影响,不会坠落,可以任意摆弄成任意形状,这里的雕塑极为柔软,它们随时随地变幻着模样,当你注视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变成你。
最令林守溪感到奇怪的,莫过於四面墙壁上悬挂的古画,四幅古画皆描绘了同一个场景:一位少女被生有青锈的钉子贯穿手腕,禁锢在一棵巨树的躯干上,她垂着头颅,容颜被满头乌丝遮蔽,但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依旧昭示着她超乎寻常的美,潮汐在足下翻滚,火焰在头顶盘旋,巨树后面的背景用无数颜料虚化,混乱而扭曲。
她像是在受刑,四幅画面的不同之处亦是刑罚的不同。
它们分别是冰雪与雷电,岩浆与海啸,灾病与飓风,地刺与陨星,这些足以毁天灭地的灾难在画师的笔下皆加之於少女窍弱的身躯上,仿佛她玲珑的身躯就是被劫难雕塑出来的。
另一旁,还有对这幅画的介绍,画中所描绘的是神话场景,神话中大地母神堕落为了恶魔,引发了世界的浩劫,母神清醒之时已晚,於是她主动囚禁於神桑树下,想用身躯赎清罪孽。
“这画有问题。”慕师靖端详了一会儿,认真地说。
“什么问题?”林守溪诧异地问,以为她是觉醒了什么意识,知道了某些上古秘辛。
“为何她承受了这样的极刑,衣服依旧是完整的?若真如此,这岂不是在作秀?”慕师靖严肃地问。
“……”林守溪沉默了一会儿,由衷地说:“圣壤殿应该请你当画师。”
这些画除了画面的张力之外,内部亦别有洞天,一旦伸手触碰,平面的画面会立体地展开,将人包裹,人会进入画里,设身处地地置身灾难之中,面对这等狂暴的天地,人窍弱的精神稍有不慎就会折断,陷入昏死。
林守溪本想见识一下大地母神的真容,但他只是稍一尝试,就立刻放弃了。
这里的每一个器物都充满了新奇感,是世所稀少的,林守溪一一摆弄了过去,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间精心准备的玩具房里,那位侍女似也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会为他们解答每一个物品的玄妙。
“并非这间屋子是一个谜题,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谜,只要你们得出了任何的答案,都可以顺利离去。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迷惑之物,需要两位自行甄别。”侍女说。
慕师靖点了点头,她自诩聪明,心中更是暗暗与林守溪较起了劲,决心一定要比他先行离去。
林守溪没有要与慕师靖相争的意思,他对烛台、水池、盆栽等东西一一进行了检查,未能找到思路,但他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倒是借此想明白了一件事:
时以娆一定在暗处监视他们。
这间房间名义上是谜题,需要他们破局而出,但时以娆最本质的目的,或许还是想通过他们面对这些物品的反应,来观察他们是否‘安全’。
时以娆说过,历史上有旧神伪装成人,混入神墙引发灾难的故事,但神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用来真正看他们的物品不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这些看似怪异的普通器物,人在面对它们时的第一反应,可以提供更真实的信息。
甚至说,最初侍女的七星宝盒,可能也只是圣壤殿对他们的试探。
於是,林守溪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时以娆在哪里注视他们。
他还悄悄向慕师靖询问,问她能不能感知到暗处之人的注视,慕师靖认真地感知了一会儿,却是摇头。
林守溪暂时搁置了想法,专心解题,很快,他被一面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吸引了。
慕师靖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起初,她以为这是故事里的真心镜,就是那种削一条完整的果皮,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心爱之人的坏镜子,可听侍女介绍之后,慕师靖发现,它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奇妙。
“这是古神的器物。”
侍女介绍说:“在冥古时代,龙类统治着大地,世界的法则也被古龙所掌控,其中的大部分是我们所见的龙屍,也有一些的龙王以更为奇妙的方式存活了下来,譬如梦寐之龙,这面镜子据说是梦寐之龙的梳妆镜,藏着一部分黄昏海的力量,只要步入其中,就会陷入无止境的梦里。据说梦境的最深处,那条传说中的巨龙之魂还在孤独游荡,只是从不曾有人抵达过那里。”
“试试?”慕师靖一下来了兴致。
林守溪却坚定地摇头,他最近无论白天还是梦里都和小禾在一起,做的梦并不适合公之於众。
慕师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选择了放弃,没有去触碰这面邪性非常的镜子。
宽敞的古殿之内,两人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侍女送来食物与水,他们靠在一起,吃过了食物与水,皆有些怀疑人生。
“你有什么想法么?”慕师靖问。
“没有。”林守溪摇头。
慕师靖叹了口气,看向侍女,问:“若我们始终得不到答案,我们会被一直关在这里吗?”
侍女平静地回答道:“不会,你们在寻找答案,神女同样在,两位最多被禁锢一个月,一个月后,圣壤殿自会放行。”
“一个月?”
林守溪再次想起了洛初娥的赌约,她的期限也是一个月……这算是她们家族一脉相承的习惯么?
“一个月么……”
慕师靖的语气却是略显颓丧的,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在这幽闭的地方度过……
她确实有直接打坐,闭关一个月的想法,可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她认输了,林守溪还没放弃,她岂能先放弃呢?
想到这里,慕师靖忽然意识到,这场暗中的较劲很有可能从谁先解开谜题,变成谁晚放弃。
“是不是你拖累了我啊……”
慕师靖抱着双膝,狐疑地盯着林守溪。
林守溪冷笑一声,答了句:“恶人先告状。”
慕师靖撇了撇唇,说:“要和你在一起三百年,想想都备受煎熬,要是小禾在就好了。”
林守溪能听懂,这是她在暗讽,与他在一起时度日如年。
“要是小禾在,你只会更煎熬。”林守溪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慕师靖知道他在暗示,小禾亲他不亲自己,她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将灵根的事抖出来,便掸了掸衣裳,轻哼着离去,又去摆弄研究起物件,不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