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煞塔之后,小禾对於神血的把控已慎之又慎。
但今夜,赞佩神女厉鬼天降,将无数的拳头砸在林守溪身上时,她听到了那掺杂着骨裂之声的擂鼓般的响动,胸腔内愤怒燃烧的火焰使得鲜血沸腾,耳畔似有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不停地对她说:
“杀吧……杀吧……”
情绪与理智如野马脱缰,心脏喷薄出的血液滚烫地流遍身体,化作了饱满的力量,她以窍弱的手臂推开了压在身躯上的树木,牙齿咬住红绳的一端,解开。
血液久违地在体内苏醒,少女的眼睛变成了纯白之色,她的力量像是暴涨了数倍,冲杀而来之际,连赞佩神女的狐尾都未能将她阻截。
漫天飞舞的碎焰里,雪一样的少女撕开焰雨,瞬息而至,她一拳挥来,拳上竟覆盖着细细的龙鳞!
“龙血?”
赞佩神女感到吃惊。
覆着龙鳞的拳朝着面颊打来,拳未至,拳风先至,赞佩神女的满头红发像是死灰复燃的烈焰,顷刻腾起,她不得已松开了林守溪,反掌去接,两人的拳掌在空中对撞,充沛的气浪炸开,却是司暮雪被震得后退了数步。
司暮雪轻轻吐气,冷冷地注视着小禾,破碎的狐尾在身后重新凝聚成型。
八条巨尾在身后飘拂,远比第一次更巨大。
“你竟能容纳龙血?!”
司暮雪瞳孔中泛起了血红的光,这一次,她的微笑尽数收敛,露出了极不一样的神色。
是嫉妒。
小禾没有与她多废话一句,她趁着意识尚清醒的间歇,将红绳扔给了林守溪。
林守溪接过红绳,握紧。
小禾知道,她与残忍而狂暴的魔鬼只差一线,她相信林守溪,相信他可以将自己从恶魔的边缘拉回来。
再没有一丝顾忌,少女身影冲出,带着杀戮的疯狂,撞向了司暮雪。
白色的音障在她周身闪现,她刹那间的速度已将声音超越,这等恐怖的力量足以招致天怒人怨,她已在突破世界界限的边缘,苍穹降下力量要将她反噬,她凭借着暂时龙化的身躯抵御了这种压力,但也无法支撑太久。
她必须速战速决。
小禾与司暮雪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这场战斗的浩大与残忍远非白日里林守溪与小禾的决斗可以比拟的,战斗开始的一刻,飓风席卷,树木毁灭,天空中的月亮明明还挂着,却给人一种昏天黑地日月失光的灾难感。
“师祖,我先带你走。”
林守溪虽担忧小禾安危,却也无暇去看这场战斗,他直接抄起了宫语的腿弯,将她抱在怀中,朝着密林深处掠去。
小禾与司暮雪产生的战斗领域太过狂暴,如今的宫语真气被封,无法在其中久待。
宫语也未反抗什么,倾力一击之后,她更加虚弱,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
飞速掠过了战斗波及的领域。
林守溪暂时将她安置下来,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动’后,立刻返身,奔回战场。
他的骨骼是扭曲的,足下的小草对他而言宛若铁钉,每一步踩下去都是剧痛,如果没有师祖与小禾,他恐怕一步也迈不出去,可死亡的笼罩之下,他竟跑了起来,硬生生跑了起来。
而另一边,小禾在解开封印之后,与司暮雪为敌,竟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小禾没有用剑,她压制赞佩神女,靠的是纯粹肉体的力量。
司暮雪与她的每一次交锋都被击退,十丈百丈,一退再退,甚至一次次地被砸入土坑、岩壁、水坑之中,被小禾狂暴的进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小禾不断地嘶吼着,咆哮着,眼眸中的理智愈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兽性与战意,她向树木借力,在空中纵横不休,满头雪发曲折如雷电。
若论纯粹境界,司暮雪未必会输,可她偏偏开启了髓血。龙为百灵之长,是生灵血脉的顶点,面对苍龙之血时,哪怕是神狐也只能乖乖臣服。
砰——
激战中,一缕白光闪过司暮雪的上空,一拳闪现,神意直落。
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司暮雪的胸口被击中,清晰的裂帛声里,这位红发娇小的神女被一拳轰在大地上,大地开裂,黑色的杀手衣裳也被轰得碎开,噬人的拳风将碎片卷起,如蝴蝶乱飞。
司暮雪的衣裳撕裂了,可这身杀手衣裳下藏着的却不是什么曼妙的胴体,而是一件单薄的粉色睡衣,睡衣粉得恰到好处,像是半熟的桃子,中心处还绘着一头大笨熊,熊的脑袋上还有一个漂亮的月牙。
若非衣裳撕裂,无人能够想象,平日里冷艳妩媚的神女,里面竟穿着这样可爱的衣裳。
小禾不觉得可爱。
龙化的她高高跃起,拳意倾泻,对着月牙小熊轰杀而去。
……
世上之人修妖,不过是无法容纳龙血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哪怕她的神狐之血也是如此。
司暮雪永远记得她幼年时路过那间囚牢的场景,那是一座腥臭阴暗的牢笼,牢笼日日夜夜震动着,锐利扭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像是挠着人心脏的利爪。
她刚刚醒过来,还穿着睡衣,一度以为自己只是还没从噩梦中惊醒。
她问姐姐,为什么家族里还有这样的地方,里面关着的都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这么吓人。
姐姐的回答令她终生难忘:
“那是人。”
似有幕布被掀去,她走入地牢的长廊时,怪物从黑暗中奔出,撞在了铁栏杆上,它生有双头四手,凸出的眼球像是随时要滚出眼眶,脖子以下尽是灼烧般的痕迹,后面还拖着条尾巴,臃肿多刺的尾巴。
幼年的司暮雪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会变成这样。
“他们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姐姐说。
“为了……我?”司暮雪摇首。
“嗯,神血要在净化后才能吞饮,他们……都是牺牲品。”姐姐说。
“他们知道吗?”
“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姐姐如此说着,领着她穿过了尽是刺耳异叫的牢狱长廊,走到了最深处。最深处有一具巨骨,狐狸的巨骨,它大得不像狐狸,人们看到它,只会联想到威严,而不是狡猾。
“这是地脉中挖掘出的神狐之骨,死於太古年间,曾是称霸一方的神灵,据说还迷惑过当时的帝王,后为天下所诛。”
姐姐取出了一个琉璃盏,递给她。
里面盛着血,晶莹剔透的血。
姐姐郑重地端给她,像是给她敬酒,一如太古年间神狐对帝王做的那样。
幼年的司暮雪接过了酒杯。
姐姐转身离去。
“姐姐要离开我吗?”司暮雪问。
“我不会走,我们是并蒂的红莲,永永远远会纠缠在一起。”姐姐离开牢狱前,回过头,说:“让他们解脱吧。”
解脱……
这一刻,所有的牢笼一齐打开,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妖物们纠缠着爬出,它们骨头已软,却爬得极快,像是蛇群,汇聚在一起,朝她涌来。
司暮雪独自一人立在牢笼深处,她望着这炼狱般的景象,仰起头,将髓血一饮而尽。
之后的事她无法记清。
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醒的时候,她已站在监狱的门口,她回过头去,屍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些屍体死相极惨,本就不成人形的它们彻底变成了异样的屍块。
是谁杀的呢……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她就低下头,看到了身上的血,惨不忍睹的血。
“它们……都死了。”她说。
“嗯。”
“以后,我们也会死吗?”她问。
“会。”
“姐姐要是死掉的话,我怎么办?”她无比惶恐。
姐姐俯下身,抚摸着她血污浸染的长发,如在爱抚一个玩偶。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姐姐微笑着说。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数百年前的遥远记忆涌过来,仿佛声声呼唤,司暮雪眼眸中的神色陡然清明,她伸出手,接住了小禾当空而下的一拳。
白色的鳞片刮破她的掌心,袭来的剧痛像是掌心燃烧的火焰。
两人的身躯靠得极近,苍白与暗红的眼眸只在咫尺之间。
“苍龙之血,不过如此。”
司暮雪低吼一声,额头向前,撞上了小禾的额头,鲜血迸溅之间,司暮雪硬生生从地面上拔起,猛地发力,将强压着她的小禾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