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师靖的话语像是冷箭射入心底,令楚映婵飞快清醒,她回想起恶泉大牢的眼睛,恶寒感顿时浮上心头。
是了,赞佩神女岂会真的好心好意,时姐姐虽在旁边盯着,可以赞佩神女的手段,若想施加暗算,她们根本防不胜防,时以娆的监督反而可能降低她们的警惕性。
不过,慕师靖甚至不在乎赞佩神女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她的选择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不做就不错。
当然,她不会告诉楚映婵,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是在许愿之时,冷静地克制住侥幸的贪恋与欲望,真的做到什么也不想。
她闭上眼的时候,黑池中的怪眼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询问她的心愿,许多次,祈求平安的话语几乎要从唇间滑出来了。
“楚仙子,本姑娘平日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了呢?”
慕师靖双臂环胸,伸出手指,戳了戳楚映婵如玉的额,说:“你是不是太思念小情人了,迫不及待想许个愿望召他回来呀?”
“我……”楚映婵被说中了心事,素手绞在身前,一时无处安放。
“哎,果然,再清冷坚强的仙子,只要一接触到儿女情长,就和一串糖葫芦就能骗走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慕师靖绕着楚映婵悠悠地走了两圈,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微笑着说:“你是如此,小禾也是如此,楚仙子不是最喜欢师尊么,为什么这方面你就不和你师尊学习呢?”
“师尊……”楚映婵想到师尊孤身修道,心无旁骛的三百年,敬佩之余也感到愧疚,她转过身,捉住了慕师靖的手,与她对视,问:“慕姑娘你呢,你就没有半点牵绊么?”
“我……”慕师靖不去看她清澈的眼睛,沉吟了会,笃定道:“当然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只会窝里横的坏仙子少多嘴。”慕师靖打断了她的话,轻哼一声,冷着小脸走远。
正跪在一个大佛像前祈祷的白祝见姐姐们回来,立刻拿回了摆在佛像前的贡品,抱在怀里,一溜烟跑到慕师靖的身边,嘘寒问暖,慕师靖冷着脸看了她一会儿,终於没有忍住,被白祝可爱的脸蛋逗乐,嗤地一声掩唇而笑,伸手将白祝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
漠视神殿燃起了夜灯,静池铺上了一层暗红色彩,大殿没有光照,池中的莲花却开得饱满静美,四时不谢。
另一边,时以娆种植的花卉也围着大殿繁茂地盛开着,吞饮月光夜露,仙雾氤氲,金植玉葩之间,小禾与慕师靖赠送的红白两根萝卜亦欣欣向荣,显得格外惹眼。
她们在漠视神殿暂住了一夜。
时以娆并未入睡,她来到了神殿的穹顶,莲衣乌发,孤身了望,似在独自失神,也似在看皇帝陛下矗立於晴朗夜空下的神像。
一夜无眠。
次日。
“我会盯着司暮雪的。”
清晨离别的时候,时以娆对她们说:“虽无足够证据,但陛下圣辇之下,绝不容妖魔秽乱。”
神女澹漠的声音铿锵有力,彷佛在诉说不容置疑也永不动摇的信仰。
“有劳时姐姐了。”
慕师靖与楚映婵异口同声地表达了感谢,趴在楚映婵背上的白祝也举起了稚嫩的小手,与神女姐姐挥手告别。
她们坐上了时以娆为她们准备的车。
拉车的是一头金毛独角兽,独角兽头若峻岭,蹄似铁塔,看着威猛高大,少女们灵巧一跃,跳到车上,卷帘而入,独角兽发出低沉洪亮的吼叫,拉着马车奋蹄离去,风卷乌帘,慕师靖侧目,
隐约见到赞佩神女立在远处,遥遥地对她微笑。她唇角一勾,回以微笑,比她更冷艳,更妖媚。
而如此冷媚的少女,今日偏偏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裙,还套上了师尊赠她的冰丝薄袜,彷佛一位闲暇郊游的小圣女,裙下翘着的黑色尖头小鞋也被她脱去了,她靠在窗边,屈起腿儿以臀压着,窍指挑帘,慵懒地望向窗外,秀媚婉约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难得的娴静。
楚映婵坐在她的身边,亦是古色古香的白裙,仙子侧眸,悄悄看着落在慕师靖脸颊上的光,也不由微微出神。
独角兽驱驰着车沿着圣壤殿周围的巨坡呼啸而上,向下望去,圣壤殿的建筑群落就像深埋巨坑中的遗迹,随时会被风沙填平。
即将驶出圣壤殿时,慕师靖却不知是看到了谁,令独角兽停下了车。
车停在了一位黄衫女子的面前,黄衫女子见到慕师靖,亦是大吃一惊,“恩人?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认识?”楚映婵看着那位相貌不俗的黄衫女子,好奇地问。
慕师靖的确与她认识。
当初妖煞塔里,这位黄衫女子与她的弟子们被妖将擒获,拴着铁链拖入了地牢,妖将驱赶来了一头臃肿肥胖的巨型白色蛆虫,想让它用钳刀般的利口将她们撕碎,躲在暗处的小禾与慕师靖及时出手,将她们尽数搭救,之后迫於形势分开,之后再未相见。
若非今日重逢,慕师靖早已忘掉这件事了,她身为道门圣女,向来将行侠仗义视为己任,救下她们师徒几人,对她们而言恩重如山,但对慕师靖而言,却只是人生中云澹风轻的一笔。
“你来圣壤殿,是与妖煞塔之事有关吗?”慕师靖问。
黄衫女子颔首。
妖煞塔之事已过去将近一年,但神山与圣壤殿对於那屍骸长矛的探究远远没有结束,去年参与到此事的诸位修道者时常会被召见,询问当初的种种遭遇。
今日,黄衫女子结束了为期十日的询问,也准备驱车返回神守山。
“当日大恩黄素始终铭记在心,这一年来,妾身常常苦於无处感谢,今日与姑娘相遇真乃命中注定的缘分,恩人不若与我同行,去神守山作客,我也好认真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自称黄素的黄衫女子温婉地笑。
慕师靖正苦於不知道接下去何去何从,现在恰遇她人相邀,她也没有犹豫,点头答应。
楚映婵也没什么异议,她幼年离家出走之时就去过神守山,对神守山并不陌生,当年也有不少神守山的仙师要收她为徒,许诺大道前程,但她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当然,她心里知道,她真正拒绝的原因只有一个——离家太近。
於是,她骑着陪她一起长大的小鹿,在十岁那年千里迢迢去了云空山,只可惜,当时的她正位年少的叛逆张扬而窃喜时,没有料到师尊竟是娘亲的闺房密友。
楚映婵思及往事,不由笑了起来,笑容娴静美好。
马车继续行驶,驶向神守山。
圣壤殿与神守山相隔甚远,哪怕这吞饮日辉月芒的独角兽足力强劲,也至少要跑上三日才能抵达。
接下来的三日里平安无事,慕师靖、楚映婵、白祝坐在宽敞的车厢里,言笑晏晏,这三日里,慕师靖格外嚣张,除了讨论修行之外,就以调戏这冷面仙子为乐。
她给出的理由很是荒诞:“林守溪可以将你这坏仙子驯服,我也可以,我又不比他差。”
面对小妖女这番说辞,楚映婵只是澹澹地笑,她托着香腮,对慕师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不行。”
慕师靖於是更变本加厉。
楚映婵念她在圣壤殿表现出色,也未追究,由着她胡来,直至某一日,她趁着她在林间山泉沐浴时,窃走她的衣裳挑逗她追逐时,楚映婵才不再容忍,冷着脸颊与身子,将这小妖女捉拿归桉,以素白无花的抹胸长绫将她绑起来,提着腰背,掀裙就打,几番下来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以后师尊不在,你须以师姐为尊。”楚映婵如此说。
慕师靖很不情愿地点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能降服小禾,却总拿这个面冷心热的仙子没辙,仅仅是因为境界的差距么……
第三日,即将抵达神守山的前夜,天空中忽有流星划过。
慕师靖拉着楚映婵的小手一同下车,站在秋草衰黄的广阔原野上,望着倒扣在大地的璀璨星空,浩瀚的星河上,刹那飞逝的流星像是一尾尾窜过水面的鱼,惊起笔直而神秘的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