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就像感知自己一样。
他永远与她并肩作战,就像她的一部分。
但……
“真可惜啊,你猜错了。”女帝露出遗憾的笑。
少年的猜想是自洽的,却被女帝亲口否认。
果然。
不断撕裂的身躯证明了他的谬误。
像是猜谜的游戏,失败的代价是他的生命。
林守溪不知道自己的猜想错在哪里,也无法反思,轰轰烈烈的爆炸终於撕开了他冥顽的心脏,在意识断裂前的最后一刻,他转过了脖颈,看向了身后朝他扑来的少女。
他对着她伸出了手。
火光肆虐。
两人手指冲尺相触的瞬间,火焰将林守溪舔舐殆尽,慕师靖童孔缩成一点,她张着口,无穷无尽的寒意倒灌入她的咽喉,令她彻骨冰凉。
她向前扑去,拚尽全力,终於想抓住什么。
火焰消散殆尽。
煞白的星光毫无阻隔地铺在她的脸上。
再没有什么挡在她的面前。
她睁大眼看着天空。
“不……要……”
少女张开枯萎花瓣似的唇,喉咙中挤出干哑的呢喃。
天空中……
‘林守溪’轻飘飘地落下,白骨成灰。
……
长安已是废墟。
说来也怪,女帝毁天灭地的爆炸没有损坏这里的一砖一瓦,只是,所有的生灵都被抹去了。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长安已空。
整个世界已空。
哪怕强如司暮雪与林仇义,也一并在火光中灭尽。
女帝逐渐消散。
消散之前,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慕师靖神性即将耗尽,林守溪也被杀死,而她会以七情六欲的形态继续存活下去,漫长的时间里,她将重塑破碎的王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明明已收回了时空之力,可这段时空却没有结束。
按理来说,在收回时空之力后,她与慕师靖都会回到死城,林守溪是实实在在来到此处的人,他在这里死掉,就是真真切切地死掉,至於其他人……他们虽然没有被真正纳入进来,可这段拟制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相撞,对他们也会有巨大影响。
但……
女帝意识到了什么,将最后的琉璃童望向天空。
在她无法看到的虚无里……
这段本该枯萎的时间光柱被另一只厚重如地的大手抽离了出来,握在掌心,因为这只手的持握,这段历史短时间独立了,无法纳回真实。
是祖师。
祖师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强行维持住了这段历史,保留了最后改变的可能。
“好手段。”女帝漠然赞叹。
被她看不起的人类里,能出一位这样的存在,的确值得敬佩。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此时的慕师靖不再是那位令众神畏惧的君王,她只是个手捧骨灰,哭哭啼啼的少女罢了,这样的她,即使给她一千年一万年,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微风吹过。
慕师靖将灰尽死死地护在掌心,害怕他被风吹走。
“谁准你死了啊……”少女泪如雨下。
女帝消散在了风里。
她仅存一抹情绪。
这抹情绪如无主的魂魄,在这片独立於世的死寂历史里漂泊。
整个世界只剩下慕师靖一人。
长安城空空荡荡,绚丽的千灯早已寂灭,朱雀长街上,少女斜坐在地,散开的裙裾是最后的黑曼陀罗。
很久,很久。
长夜本该过去,可时间在祖师将历史抽离时就已定格。
永远地定格在了太阳升起之前。
慕师靖用木制的盒子,将少年的灰尽一缕缕地收纳入木盒中后,渺然无依地走过宽阔的朱雀长街,漫无目的地来到了城外,她仰起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眸,向着东边望去。
鱼肚白的光已喷薄在了地平线上,只差一丝就要挣破一整个黎明,可太阳却被冻结在了山下,冻结在了长夜里,永不升起。
慕师靖看了许久,许久。
一如当初小姐立在冰原上,孤独一人等待太阳升起。
夜凉如水,天地苍茫。
她浑浑噩噩,不知该去哪里。
但她依旧不停地走。
她抱着小木盒,一个人行走着。
往事走马观灯涌现。
她想起了死城的暴雨时观音阁前的对峙,想起了一同斩向邪神时,他决绝而孤单的背影,想起了三界村时黑夜中的突遇,想起了白雪岭上的战斗,想起了从巫家至神墙的冰雪之途……
在她的心里,他是宿敌,是挚友,是知音,他们是世界唯二的孤独小兽,会在灾难之后互相舔舐伤口,她早已习惯了他天经地义般存在在自己身边,所以,她甚至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会离开。
就像照镜子时发现,镜子里没有自己的影子,只剩一片空茫茫的虚无。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但总是有这样的人,失去之后,就像失去了自己。
慕师靖走过长安外的古道。
走在这个坟墓般死寂的世界里。
风成了唯一的细微流动。
它吹过耳畔,撩动耳畔的发丝,一如少年的耳语。
她又流下了眼泪。
叶片在风中发出轻响。
渐渐地。
整片林子都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它们也在哭泣。
永不明亮的世界里,花草万木像是能听懂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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