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请赐教(1 / 2)

割裂的历史被慕师靖一剑斩入虚无,整根时间光柱也在剑锋下渐渐消解成光流。

鱼落进尘埃里,鸟散在风烟中。

剑锋像是一柄锋利的剔骨刀,将所有的山峦土层瓦解,露出了那具苍白的骸骨,骸骨肢断身残,首尾相衔,心脏处包裹着什么,无法看清,那里有一条残存的血管般的通路,直达厄城。

慕师靖终於看清了太阳。

那根本不是什么燃烧着的火球,而是一只红色的巨眼,光像是从巨眼的瞳仁里涣散出来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月亮,它们毫无生气地围绕着这具首尾相衔的骸骨转动着,围成了一个世界。

曾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是有人去山中探险,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窟,在里面看到了犬牙交错的锺乳石和一条柔软的红色地毯,但旅人意识到不妙时,洞口已经合拢,原来那座山就是怪物,他恰好走到了怪物的嘴巴里。

如今不是一座山。

整个世界都是在龙的屍体上筑成的!

慕师靖心念恍惚。

时光之柱将她纳入。

她缓缓上浮。

怀中的剑消失不见。

肩胛骨处,一双蝴蝶般的翅膀徐徐生出来,慕师靖感到了一种轻柔的拥抱感,她回过头去,却是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少年,少年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很漂亮,但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也透着些呆板。

“林守溪?”慕师靖缓缓蹲下了身子。

“我叫林守溪么?”少年触了触自己的脸。

“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慕师靖问。

“名字是别人取的,又不是我想的。”少年说。

“好,那你现在起就叫林守溪了。”慕师靖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

看上去仅有五六岁的林守溪点了点头,问:“那你呢,你是谁?你能给我取名字,你是我娘亲么?”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逆子。”慕师靖笑着说:“你可以喊我姐姐。”

“姐姐?”

“乖。”

慕师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很白,病恹恹的面颜上,绯色的唇牵出惊心动魄的笑。

幼年的林守溪看着姐姐绝美的脸,面颊微红地低下头。

时间的光柱蜿蜒着上浮。

慕师靖带着林守溪钻入了任意的光流里。

若此处有旁观者,那这段时间对於这个旁观者来说只是几个短暂的呼吸,但更多的时候,时间是一种内在的体验,对於林守溪与慕师靖而言,他们像是真的在一起度过了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林守溪生活在道门。

“我总觉得,我像是死过一次。”幼年的他时常看着天空,呢喃自语。

“人在活之前,当然是死的。”慕师靖说。

“这算是死而复生吗?”林守溪问。

“算。”

“可书上说,人死不能复生。”林守溪又问:“姐姐,我们不是人吗?”

“你才不是人。”慕师靖敲了敲他的脑袋。

林守溪时常会去看田垄间的溪水。

溪水清澈得不真实。

“你总看水做什么,照镜子么?”慕师靖俯下身,清澈的溪流映出了少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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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水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林守溪说。

“以前水里有鱼和虾。”慕师靖说。

“它们去哪了?”林守溪问。

慕师靖不答。

现在的他们还身处时间光柱里。

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世界空空荡荡,没有额外的生灵,只有她和林守溪是真实的。

小时候的林守溪极为乖巧。

烧水、做饭、砍柴、编织、侍寝一应俱全。

慕师靖开始教他修行。

她将厚厚几摞书摆到了林守溪的面前。

“三天之内必须读完他们,三天后姐姐来抽背,背不出来就要被姐姐打屁股。”慕师靖言辞凿凿。

“我不想挨打。”林守溪说。

“犯错就要挨打,这是规矩。”慕师靖笃定他背不出。

林守溪开始读书。

慕师靖每天都会去看他,第一天去看时,林守溪读完了一本书,第二天去看时,林守溪读完了两本书,慕师靖坐在他的身边,翘起腿儿,笑着嘲弄他。

第三天的时候,没有奇迹发生,这三天里,林守溪废寝忘食,也只读了三本书。

他觉得自己的资质实在驽钝,不由愧疚地低下了头。

可当慕师靖自信满满地开始提问时,林守溪却像是觉醒了什么记忆,他明明不记得自己读过这些书,却精准地回答了上来,一字不差。

慕师靖神色幽怨。

她千方百计想挑林守溪的错,终於,林守溪有一句心法背的和书上不一样,慕师靖心头一喜,将他拎起来就要打,林守溪辩驳道:“这是书错了。”

“还敢嘴硬?”

“真的错了,姐姐翻的是旧版的书,这本早就被废弃了,这才是新的。”林守溪将新的书递给她。

慕师靖翻了翻,发现真是自己错了。

她扭头就走。

林守溪继续翻浩如烟海的书。

他发现,这些书自己好像都读过,但什么时候读过呢,他记不起来了。

他与慕姐姐在一起玩,在一起吃,在一起读书,在一起沐浴,在一起睡觉,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林守溪一天天长大。

约莫八岁的时候,林守溪问她:“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房子,却只有我们两个人。”

“还应该有其他人吗?”慕师靖问。

“不应该吗?”林守溪反问。

“那好,我带你去找其他人。”慕师靖说。

从这天起,他们离开了道门,去云游五湖四海。

离开前,慕师靖顺势将一个小木盒抱在了怀里。

“这个木盒里装着什么?”林守溪问:“是姐姐喜欢的人吗?”

“是。”慕师靖回答。

“节哀。”林守溪说。

慕师靖早已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林守溪眼里的瑰丽风景,对她而言早已司空见惯,但风景眼中的她却不再孤单。

夕阳下,断桥上,花树旁,两道影子始终紧紧地映在一起。

“在我没来之前,姐姐一直是一个人吗?”林守溪问。

“是。”

“姐姐一个人待了多久?”

“一百年。”

“是我来晚了。”

“你要赔偿姐姐么?”

“嗯,我要陪姐姐一万年。”

林守溪踮起脚尖,将新编织的雪白花环戴在了慕师靖的发上,黑裙飘飘的少女身后,夕阳正在往山谷下飞速坠落,落潮般的天光里,少女清丽难言的眸子里闪动着泪光。

她带着林守溪重走了一遍百年前的路。

雪花的花环渐渐枯萎。

慕师靖将它埋在了极北的冰天雪地。

雪山的夜空星辰繁多。

慕师靖坐在覆雪的孤石上,将青翠的洞箫信口吹奏,她吹的是林守溪当初教她的曲子,如今,青稚的少年乖巧地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她的侧颜,静静聆听。

“好听吗?”慕师靖问。

“好看。”林守溪回答。

慕师靖伸出窍细的手指,拧转成板栗,敲了敲林守溪的额头。

夜里,慕师靖趴在他的腿上,静静地陷入了梦乡。

林守溪将衣裳解下,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他抚摸着她窍柔的丝发,静静地度过了一夜。

他们游历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林守溪飞快地成长。

长大没什么不好的,唯一的坏处恐怕就是被剥夺了与姐姐一同沐浴的权力,姐姐说他长大了,要避嫌,他不明白,他想,明明自己小的时候也什么都懂啊。

幸好慕师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是一年冬天。

慕师靖从梅花树下挖出了酒,温了温后与林守溪同饮,她没多久就醉了,轻轻靠在少年的肩上,林守溪看着半醉半醒的少女,轻声说:

“有时候我总觉得,我经历的一切,像是在做梦。”

“为什么?”

慕师靖以为,他终於要觉醒过去的记忆了。

林守溪却说:“像你这么好的姐姐,恐怕只在梦里才有吧。”

慕师靖柔伏在他的身上,浅浅地笑。

林守溪伸手去触她的束腰。

慕师靖心头一动,虽察觉到了,却是假装醉眠,没有阻止,可林守溪却没有继续的动作,不久之后,她听到了悠扬的箫声。

原来,林守溪拆解的是她随身带着的洞箫。

慕师靖朦胧的醉眼里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她轻声叹息,渐入梦乡。

三年后,他们回到了道门。

这三年里,他们走遍了整个天下。

“走过了这么多地方,你最喜欢哪里?”慕师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