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慕师靖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唇:"你年纪还小,不准说这样的花言巧语,听到了没有?"
林守溪委屈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两年里,他们都是在道门度过的.岁月娴静.
某天早上,慕师靖如常给林守溪上课,教他功法.
"你学的还挺快的,该教你的我也都教了,你还有什么想学的吗?"慕师靖问.
林守溪沉默良久,最后展颜一笑,说:"我想学擒龙手."慕师靖紧紧地看着他.相顾无言.
"你都想起来了?"慕师靖问.林守溪点点头.
慕师靖看着不再稚嫩的少年,又看了眼外面凋落的花,后知后觉地说:"原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一晃十年.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时间在斑驳的影里消逝.
黑裙的少女坐在长安上,窍长的秀发铺满棉裙,她秀靥半侧,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娓娓的发丝,白衣的少年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草木在雨水后疯长,风将碎花瓣吹上天空,他们听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凭此领会彼此的心意.
"慕姑娘……"林守溪轻轻开口."叫姐姐."慕师靖清冷回应.
"姐姐.""真乖."
慕师靖略显病弱的苍白面颊上再度浮现出笑,她捧住了林守溪的脸,深情地吻了过去,林守溪也给予了回应,太阳疯狂地坠落,白日成了夕照,墙壁上,投射出了少女的剪影.
剪影里,她哪里捧着什么少年,她手上端着的,分明是那个方方正正的骨灰盒.
骨灰盒的正面,有着新印的唇红.
慕师靖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木盒,怔了许久.门忽然推开.
林守溪端着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进来,他蹲下身子,关切地看着慕师靖,问:"姐姐又在头疼了吗?"
"我才没病."慕师靖盯着药碗,身躯簌簌颤抖.
"姐姐要是真的没病,就快点醒过来吧."林守溪从身后抱住了她."醒过来么……"慕师靖喃喃开口,终於捧起了药碗,一饮而尽.
药汁从她的唇边四溢开来.梦境倏然碎裂.慕师靖又回到了时间的光柱里.
她捂着额头,后知后觉.来不及多想.一切都在身后抛远.
轰——死城的暴雨与雷电重新炸入她的眼眸.
慕师靖仰起头,千手观音的瞳孔里有血泪垂下."师靖,你怎么了?你们刚刚去哪里了?"
宫语从身后掠来,一把抱住了她,慕师靖尚且头如刀割时,后脑便撞上了鼓鼓囊囊的怀抱,她转过脖颈,看到了师尊熟悉的脸.
终於回来了么……
慕师靖看着一片狼借的死城,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心室里跳出去了.
好像真的……回来了.
那刚刚的梦是怎么回事?那个怪诞的梦是怎么回事?是识潮之神的影响吗……若是没能走出那个梦,后果不堪设想.
慕师靖心生困惑.一时间,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病."林守溪,林守溪呢?"慕师靖立刻问.
"我在这里."身后,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嗓音响起.
不知为何,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慕师靖的眼泪就止不住往外流,幸好有暴雨持续不断地洗刷她的面颊,林守溪能看到的,仅仅是她不停颤抖的肩膀.
他有力的手按住了她的肩.
"我都记得的,什么都记得."林守溪在她耳边说.
冥古之龙苍白在无尽的孤独中幻想出了一双翅膀,由他从身后紧紧将她抱拥,他们一同走过了数万年的孤独.
这样纯粹的想象对世界来说是荒谬的,唯有对她是真实的.
慕师靖则是苍白的意志,作为内在的精神,她也该是荒谬的\不可捉摸的存在.
苍白的肉身早已消陨,祂的想象与意志成了天地间最后飘荡着的幽灵.
无法想象的精神是一潭死水,没有精神为源头的想象亦是无根之木,他们彼此印证,於是变得真实.
他们是一双孤独的小兽.他们本就源自於孤独.
慕师靖猛地转过身,跪在积水的月台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几乎要将他碾碎在自己柔软的怀抱里.
刹那的拥抱令林守溪猝不及防,但他没做什么.
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慕师靖像是从噩梦惊醒的,深藏的惊惧锐利得像是刀尖.
宫语看着紧紧相拥的少年少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当此时.身后巨大的观音像寸寸碎裂,开始崩塌.
宫语化虹而起,直接撞向了那尊观音像.
观音像发出濒死般的凄厉声音,千掌幻出千种变化,在死城上空撑开了耀如大日的法轮,法轮却照不破宫语秋水长眸里的冰霜之色.
"孽障."宫语吐出两字.她的白裘与狐披帛在风中振得笔直.她对着雨水中暴涨的观音像出拳.
刹那千拳.
暴雨散尽,雷鸣喑哑,这是她精气神巅峰的千拳,整个空间都几乎被她打得坍缩.
最后一声炸响里.被黄衣君王寄生的观音像彻底碎裂.
宫语并不知道时间光柱里发生的事,她仰望长空,看着渐趋晴朗的天空,等待着黄衣君王的再次降临.
可她没有等到.云散开了.
几片零碎的黄色衣袍随着风飘落下来,坠到了雨水里,与之一同掉落的,还有女帝完好无损的屍体,屍体在水中砸出水花,她张着双手,空洞的琉璃眸仰望天空.她不再微笑,再也不会微笑.
"她形已灭,神逃回了圣壤殿,於罪戒神剑中苟延残喘,等下次相逢,我会打得她形神俱灭."慕师靖张了张唇,清冷开口.
宫语望着慕师靖,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谁.慕师靖不再多解释什么.她只用力地抱着林守溪,一刻也不愿松开.
死城彻底放晴.泼天的光洒入了这座废墟.
林仇义已经离去,司暮雪则端坐在自己的狐尾上,支着下颌,静静地看着这对相拥的少年少女.
许久,许久.两人终於分开.
分开之后,林守溪很快对上了司暮雪笑盈盈的眼眸."你要做什么?"林守溪问.
"如今皇帝濒临寂灭,已是苟延残喘之身,我觉得,比起她,我现在更因为关心我的主人了呢."司暮雪嫋嫋娜娜地走到他身边,呵气如兰:"主人,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该算一算了呢?毕竟,只有击败了主人,我才不是奴隶,对吧?"
"少在那里发疯,要想动我师父,不若先问问我."宫语将林守溪护在身后.
"不用."林守溪拦住了宫语,说:"我自己来就好."
司暮雪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异彩,她夸赞道:"不愧是主人呢,敢作敢当."
慕师靖看向林守溪,问:"几招?""三招."林守溪回答.
"什么三招?"司暮雪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林守溪没有去解释时光之柱里发生的事,只是松动筋骨,摆出拳架,说:"请赐教."
既然林守溪要主动领教她的招式,她可不客气,立刻五指弯曲成爪,作狐狸捕食状,飞快扑向了他.
宫语盯着他们,神色凝重,生怕出什么岔子.
慕师靖却是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柔柔地喊了声:"师尊.""嗯?"
宫语看向了她,忽然发现,慕师靖的眼睛里,犹有苍白的光在流动."徒儿也想领教师父的高招呢."慕师靖微笑着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