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真视神女说。
趁着林守溪变招的间隙,她发起了反攻。
她持着双刀逼至林守溪身侧,错刀而斩,一顿眼花缭乱的攻守转换之后,其中的一刀被林守溪避开,另一刀却精准地扎入了他的肋骨里。
林守溪想要后撤,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扯住他的,是那根脐带般的东西,它表面光滑,布满血管,正不断地收缩膨胀,像在吮吸着什么。
先前的混战之中,这根脐带精准地扎入了他的手腕,与他缔结契约。
林守溪奇袭的那一剑时,契约就已进行了大半,如今,收尾工作也将完成。
林守溪想斩断这根脐带。
「来不及了。」
真视神女又重复了一遍。
她话音才落。
契约已经落成。
废墟般的仙官之中,似雨后天晴,挂满了万道虹彩。
所有的仙宫都活了过来,它们在废墟中自主重建,原本灰白的亭台楼阁皆泛起明丽亮色。契约之中,,这座死气沉沉的坟墓竟变成了真正的天宫!
真视神女望着天官,悬着的心终於落地。
这是她亿年心血灌溉而成的乐园,是她穷尽一切,毕生孜孜以求之物,她必将成为天人共主,站在冥古之巅,甚至....更进一步!
连结他们的脐带在完成使命后断裂。
「美吗?」她问林守溪。
仙宫云遮雾绕,从中吹来的风也是彩色的,它如此和煦,仿佛吐纳一口就可长生不老。
作为西王母的真视神女与天宫相照,一时分不清谁更美好。
「天条已经订立,让我们期待第一位飞升者吧。」真视神女说。
出乎意料,林守溪竟点了点头,说:「好啊。」
真视神女感到困惑,她没想到,林守溪竟这么快就接受了失败,接受了一切,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作坚强,却是感到了一丝失望。
失望之意才起。
真视神女便看到林守溪屈指抬掌,五指间淌出绺绺金光,玄之又玄的气息将他的手掌笼罩,不知要演化成什么招式。
「又想偷袭吗?」
真视神女微微一笑,道:「无论你用什么招式,我都会用这柄南天门来.....挡当?」
说着说着,真视神女的微笑已凝固在了脸上。
她发现,她手中的南天门双刀当着她的面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妖术?」真视神女问。
「你自己的招式你都不记得了?」林守溪反问。
「这是.....」
真视神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噩梦惊醒的
惧色,「这是过去法?!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就在刚刚。」
林守溪说:「此法并非你的绝技,而是过去之我所创,我无须学习,只需领悟,并不难。」
不等真视神女继续说话。
关於南天门的过去已被修改。
下一刻。
她的身前,碧沉沉的南天门重新浮现,它以琉璃宝玉高筑於天地之间,巍巍峨峨,绚丽无双。
她没有荒谬之剑,无法破开自己的法门。
红霓翻滚,金光普照。
等她回神之时,她已身在南天门外。
林守溪与她隔门相望。
他们之间只差了数步,却是相隔天堑。
真视神女终於慌了,她离开南天门后,体内的原点几乎同时展开反扑,要将她夺舍。
她伸出手,按住南天门,再度将它化作兵器。
林守溪则用过去法修改真视神女的道术,使南天门变回原形。
在两人的斗法之下,南天门一时出现一时消失,像一盏闪烁欲灭的灯。
两人以这种方式进行着最后的决战。
林守溪的过去法刚刚炼成,不够纯熟,若这样耗下去,真视神女的确还有扭转的机会,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那是一只狰狞的龙爪。
真视神女回眸望去,对上了一双如雾的瞳孔。
「巫幼禾?你怎么会在这里?」真视神女诧异。
巫幼禾的出现令她始料未及。
「抵达天宫须真龙引路,我已是真龙,为何不能至?」小禾问。
天宫之上打成了这样,小禾作为太古级的强者,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她以镇守之臂牢牢抓住了真视神女的右肩。
小禾五指弯曲,如锚的利爪刺穿了她单薄的肩膀,全力之下,真视神女被她拽着不断后退,她已触碰不到南天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关键时刻。
真视神女对着天穹大喝:「你还在等什么,镇守已至面前,还不快吞!!」
黄昏之上,妖世浮屠般的身影出现。
它从出现到进攻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
嶙峋的龙角刺开了黄昏,张开了利口便已咬住了小禾充盈因真气而膨胀的龙臂,覆在表面的盾鳞被巨大的咬合力撕碎,鲜血大肆喷溅,若非小禾反应及时,她的整个手臂都可能被直接咬穿。
攻击者露出了真容。
它是黑鳞君王。
「我许诺它的,是整个苍白的屍体。」真视神女捂着被龙爪洞穿的肩膀,说。
贪心不足蛇吞象,黑鳞君主要吞的,却是它真正的旧主。一旦吞噬苍白,它便有可能成为崭新的冥古龙王!
这是它帮助真视神女的条件。
黑鳞君主与小禾斗在了一起。
真视神女不顾伤势,朝着南天门跑去。
林守溪无法离开南天门—如今的天宫只是初具雏形,作为「阴」的西王母已被驱逐,若他再离开,整个天宫都会因为阴阳消失而颠倒,砸向人间。
当然,随着真视神女的离开,整个天宫已经开始失衡倾斜。
若再不让真视神女回去,天宫必将倾覆。
这时,一道黑影从南天门中冲出。
那是宫语。
宫语凌空一跃,坠往凡尘。
真视神女知道她的意图—她想回到凡尘,坐化飞升,取代她成为新的西王母,与林守溪制衡阴阳。
真视神女无暇去阻拦。
她知道,宫语已来不及,就算宫语来得及,她也可以拚着折损大道根本的代价,用「原点」的法能将这个血裔直接抹杀。
当务之急,是回到南天门!
真视神女向着南天门狂掠而去。
战至此处,林守溪也已无比疲惫,他的双臂像是烧红的烙铁,滋滋地冒着厌恶,可他兀自撑着整座南天门,阻止真视神女的归来。
拦不住的,拦不住的!!真视神女在心中咆哮,她坚信,林守溪不可能拦住自己,这是她耗费亿年杀出的血路,血路之上,无人能阻截她的狂奔!
她扑向了南天门。
林守溪紧锁眉头,严阵以待。
真视神女的双手再度触碰到门柱上。
她还想再与林守溪斗法。
可是。
又有一股力量拉着她不停后退!
怎么可能.....黑鳞君主怎么可能输的这么快,那丫头固然蛮横,又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不对,不是巫幼禾!
真视神女向下望去,悚然大惊。
她修长的双腿已消失不见,它们交缠在一起,化作了两根巨大的白色藤蔓!
藤蔓飞速穿过黄昏,向着大地蔓延,它越来越粗,前端更是分裂出了许多的须状物,那是根系,它们拚了命地向大地爬去,其急迫感不亚於奔向南天门的真视神女。
是原点.....
原点的反噬已经开始。
它要变成世界树,变成这个此界的世界之木!地心有苍白的心脏,这将是它重临的力量源泉!苍碧之王与虚白之王后,旧主苍白俨然也要面对被树根缠绕心脏,汲取养分的下场。
原点的反噬蔓延全身。她的上身也在改变。
她长出了许许多多的手臂,这些手臂与手指不断地变长,手臂成了主干,手指成了枝杈,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在不断膨胀,直至变成一个巨型的白色树冠。她的脸模糊地隐匿在树冠之中,显得滑稽可笑。原点同样等了不知多少年。
它的反噬比真视神女想象中更凶猛万倍,她竟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她的「手臂」们缠绕上了南天门,并以那两根参天碧柱为支点,继续向上攀升着。
记忆倒回至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她最绝望的回忆。
那年。
她背刺九明,并带着虚弱的原点离开。
她想要吞掉原点,这样,她就有机会取代苍白与原点,成为新的永世之主。
可是,她低估了原点的力量。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通过过去法限制它,但是没多久,她发现,原点的邪性远比她想象中更为恐怖。
她用尽了一切手段,依旧没能压住这股邪性。
期间,她甚至一度想要回到云墓,看看九明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他还能不能将原点重新封印。
但她甚至没能回到云墓。
某天,她在一片雪峰之间醒来,发现自己已不能动弹—她的双脚化作根系扎入地底,而她,正在逐渐变成一棵树。
她无法阻止这一过程。
她变成了一棵树。
虽无人浇灌,却是越长越高,越长越大,她长出了枝叶,开出了花,她的意识越来越单薄,只剩一张脸被似锦繁花簇拥,木然微笑。
那段岁月冗长而痛苦,她是一棵树,动弹不得,除了生长之外,再无法做任何事。
幸好,这片雪峰之下没有埋龙,原点因养分不足,没有急着将她吞噬,而是占据了她的大脑,用她的脑子重新理解这个世界。
真视神女已记不清这段记忆。
每每想起,她的大脑就如同刀割。
当初,她以为她会彻底变成一棵树,在失去最后的价值后被原点嚼碎。
希望与反抗的念头被岁月稀释,几乎荡然无存。
直到那天......
那天。
大地像是被陨星砸中,开始颤抖。
同日,她的枝杈捅破了高天,一片昏黄的大海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她想起了九明给她讲过的故事,关於黄昏海的故事.....
她拚尽全力,让枝杈朝着黄昏海蔓延,她缠住了诸天神柱,缠住了南天门—彼时它还不叫南天门。
她驱使整片树冠的枝杈牢牢缠住天门与神柱,然后,她用尽全部的气力朝着里面钻去......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迸发出野兽的嘶吼,爆发起不顾一切的神勇,她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力气,但她知道,只要抵达那里,只要进入那扇门,她就可以再将命运捏在自己的手中!
枝干撕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整个天宫都在她的斗志下摇动。
她不知道她挣扎了多久,一个月?一年?亦或者百年千年......
画面的最后,她双眸炸裂,昏死不醒。
但醒来时,她却听到了心脏的轰鸣。
她睁开失而复得的眼眸,发现自己已在天门之内。
原点的力量被黄昏之海压下。
她重新变成了人!
同时,她也变成了这片荒芜天宫的主人。
失去了原点之力与真视神女后,那棵雪原上的参天之树很快枯死,如今去到天之东极的雪原上,依旧可以见到它—三花猫曾在那棵树下住了好久,树根蔓延的雪山更是滋养出了无数魔窟。
见过它的人们误将它当成了世界树,称之为「若木」。
这是真视神女的成神之路。
其中的惨痛与折磨唯她自己知晓。
原点的根系已插入大地,这根部利爪般牢牢地抓着地面,咬定不放。
她再次变成了树。
变成了一棵蟠桃神树。
她长出了嫩绿的叶子,叶子中簇拥的,是一颗颗跳动的龙心。
力量正在被夺走,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真视神女虽还用无数枝杈死死缠着南天门,可她的消亡几乎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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